永巷的灯几乎一夜未灭,秀女们早早的起来准备,尚仪局的宫女都去帮忙梳妆,最迟不过辰时,秀女们就得赶到椒香殿参加大选。
为方便秀女们提前做好准备,进殿的名单昨日就公布了,按要求,三人一组入内,报名字籍贯,回答问题。和宋慕荷一组的都是江州来的,她们三人此刻已聚在一起,同旁人一道在偏殿候着。
贵妃走下轿辇,在椒香殿宫门前停下,尚仪局管事姑姑迎上去说道:“秀女们皆已在内候着,一切准备齐全,请贵妃娘娘检视”。
贵妃满意的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入内,而是站在门前等太后驾临。没等多久,太后也到了,她行了礼,扶着太后一同入宫。
“昨夜委屈你了”。太后边走边轻轻拍了几下贵妃的手,以示安慰。
昨夜皇帝终究没到贵妃宫中,今日一早固颐便去万寿宫禀报,说军中有急报,今日帝不能参加大选,全凭太后做主。
“都是一家人,嫔妾没想太多,又怎会计较。皇上这段时间忙于政事,嫔妾都看在眼里,嫔妾只是心疼皇上的身子。”
贵妃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选秀这样的大事,皇上也不来,传出去终归惹人诟病。幸亏有太后您在,嫔妾才稍感安心。可若选出来的人不合皇上心意,嫔妾怕皇上怪罪下来。”
太后知道她的担忧,笑着说道:“有哀家在,怕什么,如今后位空悬,你就是这后宫之主,替皇帝选妃是你的职责,哪有对错”。
贵妃从小就亲近太后,知道太后疼惜她,心中难免感怀,对太后愈发恭敬起来。
肖承此刻在太和门,这是他平日办公的处所,他没有接见臣下,也没有批阅奏章,他拿了一支笔在作画。画中是一个女子的轮廓,他擎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墨汁已滴到纸面,渲染开来。许久未见,他竟然有些想不起她的样貌来,脑子里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固颐轻声进门,说道:“皇上,椒香殿那边又来人了,太后让您忙完就过去。”
半晌,没有回声传来,固颐抬头,见皇帝手悬在纸上,似是走神了。
“朕知道了,椒香殿那边如何?”
“已经过了大半,只怕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完。”
“一个时辰以后来叫朕”。他将笔搁下,亲手将画轴卷好置于架上。
对于选秀,他毫不在意,谁能为妃为嫔,早已有定论。后宫之事与前朝密不可分,嫔妃依靠皇帝得到位份和家族的荣耀,皇帝通过嫔妃昭示皇恩拉拢朝臣,选秀不过是这场戏的幕布,来粉饰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易。
他自小在皇宫长大,这样的戏码从小就见的不少。先皇和太后蹉跎了几十年,在他们身上,他只看到了疏离、憎恨与仇怨,甚至连幼小的子女牵连其中,现在想来,后宫争斗是何其残酷。他曾经是这种争斗的受害者,如今也算是胜利者,可不管是哪种身份,他对这些事都很是厌倦。
他拿起桌上的卷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苏州已寻遍,暂无踪迹” 。
他嘴角微微牵起,走到茶桌前,将卷纸扔进炭炉,看它化作烟尘。
“”无妨,现在找不到就慢慢找,总有找到的一天。”
宋慕荷坐在偏殿等了许久,终于跟着带路的宫女进了正殿。殿上坐着太后,一身华服,高髻耸立,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觉得威严华贵,便随同其他秀女在下面归顺的站着。
一旁的内侍依次报了她们三人的名字、籍贯和家中情况,贵妃在李嬷嬷的名册上见过宋慕荷的名字,便格外留心。
她抬眼打量起宋慕荷,秀女中不缺美人,但美各有不同,宋慕荷不算妩媚,不算清冷,更谈不上雍容,却处处透着娇憨之气。她隐隐觉得不安,世家贵女她见得多,风姿气度纵有高低之分,但少有这样明媚灵动的,竟在众人中显得格外不同。
太后累了半天早显乏累,后面都是贵妃问话,她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只想着赶紧将宋慕荷打发走。
谁料太后突然开口问道“你们都是江州哪里的?”
宋慕荷回道“臣女宋璃,来自江州祁县,臣女的父亲是祁县知县。”
太后突然来了兴致,说道:“当年哀家还在闺中之时,随父亲出任江南,便去过祁县。那时是寒冬,刚巧马车坏到路上,只能借宿农家,那一夜的雪下的极大,当真是美,哀家现在还记得。”她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待回过神来,太后笑言道:“祁县是个好地方,青山绿水不是中原可以比的,祁县人也热情好客,不错,不错。”
说到这,她注意到宋慕荷,朝她招手道:“你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宋慕荷走到太后跟前,太后拉住她的手,转头对贵妃说:“都说江南出美人,果不其然,这一身水灵灵的模样,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太后瞧着宋慕荷,举止大方进退有度,越看越喜欢,她从长盘中取出一枚玉佩,交到宋慕荷手中,玉佩上写着“才人”二字。
太后说道:“宋璃,往后好好伺候皇上”。
封为才人,太后心中有些可惜,但毕竟家世不高,只能如此,若往后能得皇帝喜爱,往上也不是不可能。
宋慕荷赶紧跪下磕头谢恩,贵妃虽心中不悦,面上却也附和着称赞太后眼光好。此事已成定局,贵妃只能往好处去想,幸好只是封了才人,到时寻个由头将她留在永巷便是,若她来日懂事,放到身边帮扶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贵妃,我记得皇帝赏赐过几个苏州的秀女,让她们进殿来,我一并瞧了”。太后突然想起这件事。
皇帝难得对后宫之事上心,想必是因为他在苏州生活过,还留着念想。太后惦记着这事,也是为了让皇帝如愿。
贵妃回道:“太后,的确是有三个苏州的秀女,之前都已经见过了,您没有留牌,要不要叫回来重新再看看?”
今日已经流水一样的见了几十人,这三个苏州的秀女分散开来,太后竟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既然没选中,想必没有出众之处,她看了一眼跟前的宋慕荷,甚是满意,若皇帝瞧见,也定然说不出个差字来。
她摆手说道:“罢了,想必是跟宫里无缘”。
贵妃答了是,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此时,殿外响起内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紫珠赶紧扶起贵妃出去迎驾,路过宋慕荷时,贵妃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宋慕荷福身告退,跟着另外两个秀女从侧门回了偏殿。
太后见肖承进来,站起身来嗔怪道:“皇帝终于来了,自己的事情不操心,把哀家弄这里来受罪了。”
他笑言:“都是儿子的错,连累母后受苦。”
太后起身走到肖承身边,嘴上虽是在说他,眼里却尽是宠溺:“贵妃陪着哀家,替你相看了好些个,都是不错的,往后后宫和睦,前朝才能太平”。
他知道太后是在提点他,笑笑说:“儿臣明白”。
又转头对贵妃说道:“今日辛苦贵妃了”。
“坐了大半天,哀家这把老骨头可真是累了,既然你来了,便自己看看吧”。说罢,便往殿外走去,众人赶紧行礼恭送太后。
贵妃侧过身去看皇帝,他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她只得提起精神跟在他身后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