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出万寿宫，贵妃对皇帝说道：“皇上若是有政事要忙，嫔妾自己回宫就是。”
贵妃知道皇帝一向孝顺，这种小事不会轻易忤逆太后，但场面话总要说的。
“无妨，今夜没什么事，便陪陪贵妃吧。”
他有些懊恼，语气冷了下来。他原本想借故走开，可如今贵妃这样一说，自己若真的走了，倒显得没有气度。
贵妃心中却很是愉悦，声音都高了半分：“今夜月色不错，嫔妾陪皇上去御花园走走可好，左右回宫也是无趣。”
皇帝本就不想去贵妃宫中，爽快的同意了。
两人往御花园走去，紫珠靠近固颐说道：“固公公，皇上和贵妃难得这样相处，咱们还是离远些吧，不要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随侍都远远的跟着，两人往湖边走去，晚上起了风，吹在身上倒是感觉到凉意。
他走近白玉栏杆，见湖面上月影随着波光涌动，他想起南湖也常有美景，那时他总是远远的看到李云深和宋慕荷在湖边赏月的背影。
想到此，他心中不禁一阵烦闷，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贵妃轻呼：“湖面上是一只小船吗？”
他停了脚步，等着湖面上的小船缓缓飘过来，他们借着月色才看清，竟是一只用柳叶编织的小船。他上前捞起来，小船做的颇为精致，虽是柳叶编的，却能在水中浮许久，想必编织之人花了不少心思。
贵妃从未见过这种新鲜玩意，觉得很是有趣，但皇帝却越看越眼熟。
半个时辰前，湖的另一头，宋慕荷将小船放进水中，看它摇摇晃晃的被风吹走，一会儿就看不清了。她不敢多在外面逗留，飞快的提起裙裾，往永巷跑去。
在她小时候，有人告诉她，只要把心里的愿望告诉小船，它就能载着愿望帮她实现。她那时候不懂事，拉着云苓玩过好几次，后来长大明事了，虽然不信这种说辞，却也偶尔在湖边放船图个乐子。
今日是她的生辰，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心里实在难过，便做了这个小船，她对着小船说道：“替我告诉陈江，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哭起来。这些日子她不敢想陈江，不敢想过去，往事深深的压在心里，但就如今夜突然一阵风起，疏离的穿过袖口，温热又潮湿的感觉一寸寸划过肌肤，让人躲不过去。
此刻，她坐在永巷的回廊下抬头看着月亮，湖边的他手里拿着这艘小船，也抬头看着月亮。
今夜不是满月，就如同他们心中各自的缺角，不知何时才能填满。
天空的明月转到寅时，夜色浓郁，而椒香殿内灯火通明，各局管事都在殿内忙着安排分内事宜。
今日是皇帝登基的第一次大选，贵妃早已给各局下了指令，内侍监掌印徐恭在现场候着丝毫不敢怠慢，他自前夜起便一直守在椒香殿，万不敢出一丝纰漏。
“传贵妃娘娘口谕，椒香殿准备妥当后，请徐掌印前去华羽宫复命。”
徐恭听罢，赶忙俯身回道：“还请娘娘安心，奴才定将大选办得妥帖”。
华羽宫的宫女回礼后离去，徐恭仍站在殿门前，没有进去。此处地势高，往北便能看到华羽宫的宫墙，正值半夜，华羽宫只能看到零星的灯光。
他在掌印的位置上坐了十年，新帝登基后并未对他有所调整，可常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是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就被换了。在掌印这个位置上，皇城的内务都要经他的手，小到每日的饮水吃食，大到殿宇宫墙修葺，这些来往流水账目就是他的眼睛，皇城的每一处旮旯都逃不过他。
他走到前廊就地坐下盘算起来，皇帝和贵妃的关系，他并没有机会亲眼所见，但凭手上流过的那些琐碎却能窥见一二。外人瞧着贵妃受宠，上赶着巴结，可他不能糊涂啊，现在皇帝不动他就是等着他表忠心，他就是皇帝在后宫的眼睛。若是他有了依附贵妃的举动，想到此他打了个寒颤，明明七月的天，身上竟冷汗涟涟。
再者，贵妃虽执掌后宫，往日宫中就她一位妃子，徐恭倒也不用多想，可往后各宫各殿都有了主子，后宫的关系可就复杂了。
不过，无论后宫局势如何，他已打定主意，皇上要他往东他绝不背着往西，左右他这个岁数也干不了几年，功成身退就成了。
等想明白这些，徐恭站起身来，轻松不少，往大殿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出了岔子可饶不了谁啊。”
华羽宫内也陆续点起灯来，贵妃比平日早起一个时辰，今日大选，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让紫珠服侍着起床。
“今日想必要折腾一整日，娘娘还是多歇息一下吧”紫珠扶着她起身。
“一想到宫里要进人，我哪能睡得踏实”。她挡住紫珠的手，起身坐在床沿边。
前些日子去永巷，想到终于有机会在后宫施展她的权势，她还有些高兴。可越是临近大选，她越是不安，往日她和皇帝关系再疏远，至少在宫中都只有彼此，今日一过，她就不再是皇帝唯一的选择，甚至可能不再是选择。
她有贵妃的名头又如何，她才二十岁的年纪，难不成要像她姑母当年一样吗？想到太后，她又庆幸，至少她上头没有皇后，她似乎还有机会。
紫珠见她面色不好，只能温声安慰：“皇上不是近色之人，即便后宫有再多女人，娘娘是皇上的第一个，这种情分总归是不同的”。
她微微点头道：“只要皇上不动真情，有太后在，我也不必担心。”
可若是动了真情呢？她站起身来，不敢再往后多想。
“伺候本宫更衣吧，今日定要费神盯着，皇上身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一番洗漱用膳后，天色渐亮，徐恭走在甬道心里嘀咕着：“看这天色，只怕又要热上一整天”。
忙转头对一旁的内侍说道“去跟冰库说，椒香殿的冰务必要管够，特别是几位主子跟前，多摆些。”
徐恭进入华羽宫，贵妃已端坐在上首，朗声道：“给徐掌印赐座。”
徐恭心中咯噔一声，贵妃少有这样客气的待他，想必是有让他为难的事去做，不安的坐在圆凳上。
“椒香殿的事宜本宫就不过问了，徐掌印办事向来是妥当的。”她停顿了几息，说道“之前你报上来的名册，秀女都是按户籍顺序进殿参选，倒也合适。”
徐恭不知贵妃想说什么，只能顺应着诺诺答是。
贵妃又问：“苏州有几名秀女？”
徐恭脑门一跳，想起上次皇帝赏赐的事情，只怕是跟这件事有关，皇帝当着她的面赏了苏州秀女，看来她是想找法子出气呢。
“回娘娘，只有三名秀女”。
贵妃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之前皇上特意赏赐了她们，按理说终归是要留一个的，可到底留谁，皇上也没明说。若硬要从三个人中挑一个，万一不合皇上的心意，岂不是弄巧成拙。”
徐恭没有接话，他可不会傻到要替贵妃出主意。
紫珠见他一直没动，开口道：“奴婢倒有个法子“。
贵妃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不若将她们三人分开，和其他州府的秀女一起，若是出色的，自然能被选上，若不能，也怨不得旁人。”
贵妃听罢，看向徐恭：“这倒是个办法，各凭本事，最是公正不过”。
徐恭面无改色，心中却开始暗忖，这三个苏州籍的秀女并不出众，真要和其他地方的秀女放一起，只怕一个都选不上。他已明白贵妃安的是这个心，不过这事不算困难，即便皇上问起，也总有办法圆过去，就算不做贵妃的人，他也绝不会轻易得罪她。
他恭谨的站起身来，说道：“奴才这就去安排，娘娘只管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