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只有殿外的滴漏偶尔发出声响,宫女内侍各司其位穿梭在华羽宫内。贵妃晨起喜静,正殿内只留下紫珠伺候,其余人都候在门外。
“紫珠,我是不是又老了?”贵妃端坐在镜前,抚脸望向铜镜,喃喃道出此话。
她与皇帝同岁,如今也不过二十岁,按理说正是芳华正茂的年纪。入宫前她迟迟未婚配,总有人背地里嘲笑她是待嫁的老姑娘,但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京城贵女嫉妒她的说辞。那时的她是京城谁也比不过去的世家嫡女,虽说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却是是旁人学不来的。
可如今呢,面容终究不会骗人,入宫不足一年,她眼见着脸上的光彩黯淡,日日在这深宫中,只能靠妆容服饰堪能遮掩。一直以来身边多少艳羡的眼睛看着她,当今圣上唯一的宠妃,这种独一份的尊荣当初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她用绢帕攒了眼角,心中涌出一片苦楚。自太后出宫后,她见皇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她和皇帝之间的联系只能通过内侍传来的赏赐和口谕,而她就靠着这些来维持贵妃的地位和脸面。
“娘娘正是如花的年纪,怎么说这些?奴婢瞧着,别说这宫里,京城,就算是整个大兴,也难找出像娘娘这样气质华贵之人。”
紫珠是贵妃从国公府带来的,从小跟在她身边知冷知热,有些话也只有她敢说。
“皇上刚登基,政事繁忙,虽说有时顾不上娘娘,但咱们宫中的赏赐可从来都是没落下的,这不就是皇上在惦记您吗?”
贵妃没有搭话,这些表面的功夫她当然看得到,可每次他们独处,她能感觉到他的推拒与不喜,他对她只有客套与疏离,连床笫之间都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可这些私密之事她又如何开口跟旁人说去。
更何况,太后走后,她就一直未被召幸,甚至连见一面都难。想来皇帝对她的客套也只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紫珠见她神情漠落,特意提了语调,说道:“今日要去永巷,奴婢备了几套衣裳,都是今年新裁制的款式,娘娘选选吧。”
她提了嘴角点点头,想起永巷的秀女,她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即便再落魄,她的背后是忠国公府,她是宫中唯一的主子,是离后位最近的贵妃,至少现在谁也越不过她去。
殿外的宫女捧着衣物饰品渐次入内,她指了一套紫红的大袖玉裙,这种细褶纹的裙裾颇费工艺,裙面上用金丝点绣,走起路来仿若湖面的波光,流光溢彩。紫珠又在她的发髻上配了红宝石的整套头面,更显华贵,她许久没有这样隆重的装扮,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贵妃娘娘的容貌气度,可不是那些秀女能比的,今日便让她们瞧瞧,谁才是真正的凤凰”。紫珠跪下为她整理裙边,言语间颇为得意。
她抬手抚过朱钗,这只凤钗是太后亲自赏给她的,说她有凤仪天下的气势,她姑且把这句话当做一种暗示亦或是承诺。
此时,她的颓靡之态一扫而光,至少比起那些秀女,她万事俱备,又有何值得伤神呢?
宋慕荷今日比平时早起两个时辰,洗漱梳妆,她忙得晕头转向。一众人匆匆忙忙的,方才掐着点在宫门迎候贵妃。她用余光看着,幸好永巷门前的空地够大,秀女们乌泱泱的一片挤在一起,甚为壮观。
大家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太阳已升到半空,清晨的凉意早已被晒得毫无踪影,宋慕荷的里衣已经开始濡出汗来,贴在身上黏腻难受。永巷的嬷嬷去前面打探了几次,众人均是酷热难耐,好几个身子不好的秀女已经晕过去,被抬进屋内。宋慕荷心中隐隐有些羡慕那几个秀女,晕倒了至少不用在这烈日下暴晒,堪比酷刑。
“贵妃娘娘驾到”。不远处终于传来内侍略显尖厉的声音。
她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也有盼着见到贵妃娘娘的这一刻,当听到这句通传,她真是感激涕零,总算熬到进屋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一行人簇拥着贵妃的步辇从甬道走来,众人即时整肃了姿态,不敢怠慢。到了宫门,贵妃就着婢女下辇,秀女们见状赶紧俯身行礼问安。
“起身罢”。贵妃抬脚往宫门走去,连眼神都未多往旁边瞧一下。
初见不过几息,不只是宋慕荷,在场的秀女都已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后宫品级的差距,贵妃在后宫有着绝对的地位与权利,这种亲身的感知远比过去十几日的受训更有成效。
进入大殿后,宋慕荷站在靠后的位置,能站到前排的都是出身世家高门的贵女,她心中甚是明了,若论看人下菜的本事,只怕全天下没人比宫里人更擅长的了。
上首传来贵妃的声音:“诸位娘子入宫,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
贵妃毕竟出身世家,又受封高位,一站一行一坐间,众人皆是心怀畏惧。此刻贵妃面带浅笑,语气和缓的问出这句话,倒是令人意外,堂下众人皆暗自松了一口气。
“回贵妃娘娘,奴婢们能有机会入宫听训,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幸而是娘娘掌管后宫,奴婢们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自然是习惯的。”回话的正是李慧,贵妃的侄女。
贵妃是忠国公唯一的嫡出女儿,在家中排行最幼,从小被忠国公夫人捧在手心长大,难免心高气傲。李慧的父亲是她庶出的兄长,两人年岁差的大,平日里交集甚少,若不是忠国公看重这个兄长,她才不屑与这些庶出之人打交道,更不消说这侄女了。
她虽从心底瞧不上李慧,只但面子上还得应付。
“原来是慧儿,许久未见,出落的越发好了,快上前来让本宫瞧瞧”她嘴上说着,身子却未动半分。
李慧听罢赶紧走到贵妃跟前福礼:“侄女给姑姑行礼”。
若是平日,李慧叫她姑姑,她只会认为按辈分如此倒也合适。可此刻,她只觉得异常刺耳,她想起晨时镜中的自己,难道李慧是在提醒自己和她差了辈分年纪大了。
紫珠站在贵妃身侧,她看见贵妃面色未改,但衣袖外露出的指尖紧扣,显然是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