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旧景随着女尼的叙说,把汪熹带入了回忆里:
大雨瓢泼。福宁宫宫门紧闭。宫外,一个身影直挺挺的跪着、实心心的磕着。一遍遍呼喊:
“官家,求你了, 求你饶了应祥哥性命呀……求你饶了应祥哥性命呀……”
同样是福宁宫外。一个品服高阶的老内官领着一群小内监,匆匆而来,在汪熹头顶上抻起油纸,挡住风雨。
“汪娘子,莫要再磕了。回去吧。官家今日就算答应了你,又能怎样呢?你也是幼奉内中书的,未必不知道 ,就算相爷点了头,也压根儿过不了给事中这一关。莫要忘了,封驳敕书之权乃是大宋治国之魂。”
“我不信,金爷爷。这上上下下竟都要我应祥哥的命吗?我应祥哥这便活不成么?巩嫂嫂还怀着身子呢。”
“汪娘子,莫忘了,你也怀着身子呢。”
“金爷爷!”她闻言大骇。睁圆了眼瞪着面前的老内官,官家的贴身内侍班头,从五品福宁宫使金守中。
“回去吧。莫真惹急了官家。淮端大人……”
“别说了。我,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画面突的一转。广南西路衢州沙溪郊外。一队披枷带锁的流人正迤逦而行。队伍里,老老少少,皆踉踉跄跄,面容憔悴,疲惫不堪。
一辆贵气不凡的马车从队伍后驶上来,经过流人的时候,车帘微扬,随即在队伍前头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长容脸的婢女。跟解送流人的头目不知道说了点什么。那头目便从队伍里推推搡搡出几个女流人。粗声大气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生养过的……小大姐,就看你们中意哪个了。”
婢女以一种睥睨万物的姿态,打量着这几个女流人,然后目光在一个穿着臃肿的妇人身上停下了。看似不经意的。“就这个吧。”流人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骚动,有个童音惊恐的“娘!”,可还没等那童子说些什么,旁边站着的一个虽蓬头垢面却有着一双锐眼的中年妇人就死死的拽住了他,一边捂住他的嘴,一边朝婢女看去,不一会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有意无意的一接。中年妇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银货很快两讫。几日后,一封报送流人不堪流配路上的艰辛病亡的帖子就送到了临安城。再几日后,广西南路经略司叶推官的家眷抵达邕州。家眷中包括两位即将临盆的妇人。据说是叶推官的一妻一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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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熹妹你,是情愿的。对不对?”
“可是姊姊,好姊姊……你怎么忍心我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回返行在?姊姊,姊姊……求你莫要撒手……”
“吾心意已决。熹妹,你莫要多劝。济儿他,从今以后就是你吴国夫人的儿子。”女尼斩钉截铁的,“你若再劝,这世上便连了空尼也无了。”
汪熹不甘心的,“姊姊,你我相依相伴二十一年……你叫我如何忍心留你一人在邕?”
“熹妹,吾也求你。你就给,济儿一个好前程吧。”说着,女尼又向汪熹拜了下去。
“好。吾答应你。济儿从此就记在吾的名下,份同嫡子。姊姊能否也答应吾,随吾回返临安。吾在临安给你找一处庵舍。在临安,修行也是一样的。为甚非得在这,孤苦伶仃。”
“痴儿……”女尼叹息着。
汪熹继续挣扎:“姊姊如今容颜大改……”
女尼阖目:
“无心便无挂,
无伤便无痕。
举目皆幻境,
对面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