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余斋位于官舍后园一隅。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上下两层。比起汪熹居住的屋宇的阔达,波余斋从院子到楼屋都局促。可是好像此间主人并不在意这些。除了门楣上悬挂着的匾额略堂皇,其余诸般装饰甚至花木,皆是寒素已极。
汪熹进得院来,触目所及,自然是不以为然。这时,许是听到了响动,一小僮打扮的婢女迎出门来。正要开口。汪熹:
“绿腰快通报进去,就说,吾今儿非见到你们娘子不可。”
那婢女顿了一下,笑道:“娘子怎这时辰才来,我们娘子已等候多时。请。”
“咦……你们娘子今日怎这般好说话。”
那婢女笑而不答。侧身待汪熹进入楼内后,又挺身挡在曼奴面前。
“曼奴姊,陈娘子不见其余外客。”
曼奴:“……”
楼内,汪熹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大声抱怨着:“陈姊姊这底楼是愈发像冰窟子了。连个火盆子都不放。府里年年给你备足炭火,你却难得领用……你,姊姊,你这是做什么?”
刚在二楼站定的汪熹看了一眼楼中景象,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一脸难以置信:只见,简单的寝具、坐具边上,站着一个女尼打扮的嶙峋妇人。眉目虽不出众,却自有一番清冽。因为削了发,眉宇间散发出一种看淡。
“熹妹,吾前日已经落发。明日便要到庵里去了。你来的正好,吾正好向你辞行。”
“不是的,不是的。陈……哦不,巩姊姊……这一定是哪里错了……咱们好不容易熬出头,天阙的旨意……是允了举家归返行在啊!咱们可以带孩子们回行在了,你怎么就能……出家了呢!”汪熹扑到女尼身边,抓住女尼的双臂摇晃着。
“熹妹!好好听我说!”女尼眉目一敛,喝道。说来也怪,女尼声音不大,汪熹却迅速的放开女尼,呐吶起来。
“坐下说。”女尼率先坐在一个蒲团上。汪熹有些嫌弃的看了看那个简陋的蒲团,也坐下。
“不管怎样,姊姊你也不该真削了发……你不要济儿了吗?你不要甫儿、申儿了吗?”
“济儿,打一出生起,就是你的儿子。”
“嗐,不就是济儿生下时,姊姊没有奶,而吾当时正好奶水多……”汪熹说着说着,忽然一脸震惊,“姊姊你?”
女尼轻轻的颔首:“吾当时用了免怀散。”
“姊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济儿可是你九死一生产下的!你怎忍心他一口亲母的奶都吃不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熹妹,你不也是吗?”
汪熹顿时有点不自然,不禁没好气的:“那也没姊姊如此计深远。济儿那时还是乳儿。”
“吾出身罪吏,自幼没入掖庭。打根儿起,就不如你多矣。”女尼徐徐道来,平淡的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姊姊这话吾可不爱听。谁不知道,你当日,颇得圣人赞誉。要不是……”汪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此事,正是出自你应祥哥的嘱咐。”
“巩姊姊!!”汪熹又瞪大了眼睛。
“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七。吾求了圣人,与你应祥哥,见过一面……诀别时……你应祥哥说,”
女尼的眸中光华乍现,声音也渐变铿锵,想来这段话已经在她心中所以复述无数遍,
“吾已不免。近来心中挂牵,除却靖康耻,惟有汝腹此胎。想到将来纵是昭雪,子孙也难续军职难抻收复故土之志,悲夫。辗转难眠。为今之计,只有他(她)不再姓岳,才有转圜。吾戚妹阿熹,系出名宦,天子近臣,含章秀出,果敢睿义,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汝都要想方设法,使之母熹。”
汪熹泪如泉涌,一边放声大哭:“应祥哥……真是痛煞吾矣!!”一边用手指颤指女尼,“你们夫妇,真是好,好盘算……”
“熹妹!!”女尼忽然跪直了身子,在蒲团上对着汪熹拜了下去。
“如此说来,济……济儿自襁褓起就亲近于吾这个嫡母疏淡于你这个庶母,都是姊姊你意使的?”
“是!”
“你,你们就不怕我,不答应吗?”
女尼直起身来,淡笑着看着汪熹:“当年,福宁宫外。熹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