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海边涛声很大。朝阳将将从天际升起,四下一片朦胧。
王影跟着尚寒卿去了码头围观濮家军战绩,便只剩王玢同李己回来。马车停在沧黎园子正店门口。李己快步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下意识地眉头一紧。王玢便已翻上墙头大喊:“人呢?都跑哪去了?家主回来了,快开门!”无人回应。李己心头一紧,转头便回了马车,急忙喊道:“事有蹊跷,快跑!”话语一落,墙内不知从何处飞出几支暗箭,朝王玢射去。王玢连忙几个飞身落地,踉跄跑了几步才稳住。急忙跳上马车,驾马便要离开,却已晚了——马车刚一调头,沧黎园子正店大门猛地被拉开,一群手持弯刀的小厮从里冲了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王玢拔剑便要跳车,反被李己喊住:“先进来,不要轻举妄动。”只好进车。李己从腰间拔出短刀藏在袖中,静静等候车外动静。便听几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细细一听,仿佛又被人踹着跪在了地上。一尖而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李帮主,不顾你手底下的人的死活了?”这声音是——那日在泉州商会的假山里说小话的人之一,戴慎的表亲,张全。张全话还没说完,王玢便已愤然起身要冲出去,被李己往回一拉,狠狠撞在车厢上,只能安分下来。李己轻哼了一声,扬声道:“阁下私闯民宅已然触犯律法,且还打伤了店里的下人,就不怕我带着他们去官府告你么?”“还以为能瞒天过海么!”又一浑厚的声音响起:“若非你与吕阳琰鹤合力使了这么一出调虎离山,将我们的注意力全吸引在元成帮身上,我万耀帮的船何至于全部被炸毁!”“还有我无极帮的!”张全紧接着说。“二位说的话晚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李己掀起纬裳看朝车外二人,眨了眨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无辜又疑惑,“什么调虎离山?你们的意思是,作业海寇侵袭,竟是吕阳兄的手笔?他为何费这般力气啊?”“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戴慎晃了晃他手里的弯刀,气势汹汹地朝李己逼近了几步,“你分明知晓他昨夜计划炸我们的船,怕被我们找上门来才从盐铁司事务司逃走,还躲来这城外,眼下还跟你爷爷在这装无辜?装你*呢?快给爷爷滚下车来,新账旧账一道与你算清!”“万耀帮已有半年未开张,那些新律又桩桩件件都在妨碍戴帮主的营生,想来您近日手头是愈发的紧了。昨夜又被海寇炸毁了全部身家,已经无暇打听别人的事,也是情有可原。”李己笑着,眼里的冷意却越来越浓郁,“只是,晚辈之所以逃离盐铁司,是因为那里面有个送饭的老头手脚不干净,被我那暴脾气的阿弟砍了头,提着人头报去了司理院。司理院的乔大人听完原委,这才准我回来歇息的。”手脚不干净?那些人都是戴慎府上的家奴,从来忠心耿耿,哪会偷人钱财。“血口喷人!……”中气十足的喊声刚吼出口,便被身侧的张全拍了拍,“表兄,是高明啊。?[(.)]?18?@?@??()?()”本还颐指气使的张全眨眼便怂了下来,目光闪躲地瞥了一眼李己,压低声道:“他因调戏良家妇女被司理院关了五年监牢,上个月才被放出来的!你怎么把那种人打发去守李己啊?李家内部虽不合,但格外维护族中女子,前年嫁去齐家的那个李落,因为齐勤养了外室闹休夫,齐家不肯,李家全族上下百十来号男子倾巢而出,找上门去把齐家里里外外全砸了,还将那对狗男女扒光了在泉州城内游街示众了七日,表兄不还跑去街上看了么!莫说是砍了高明,李己尚未出阁,更是金贵,这事要是传去李家嫡系的耳朵里,不让戴氏脱层皮必不会作罢的。眼下便权当不知情,糊弄过去吧,啊。()?()”
戴慎听完,眼里陡然生出怪诞的灼热,显然,关于张全的劝诫,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戴慎古怪地咭笑了几声,狭长的眼里晕开浓稠的鄙薄,“想来李帮主是在嘉庆十六年那场夜袭逃亡路上失了贞,便连名节都懒得要,连被外男图谋不轨这种事都要挂在嘴边吧?左右都已经是没人要的破鞋了,怎地不索性与高明在阁楼里快活快活,还偏要跑来这城郊的正店里呢?该不会是在这店里藏了人,又叫高明激起了情/欲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要与人家缠缠绵绵泻……()?()”
刻意被拉得尖锐的语调被一声尾音拖得极长的兵器声打断,很快,便见戴慎说得正气劲的嘴被一支长/枪击穿,他整个人被那柄长/枪拔地撬起,两脚高高扬起。直到枪头牢牢钉在地上,戴慎目眦尽裂着,挂在枪杆上的头从底部沿着枪杆滑落而下,直到整个人轰然落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四下静谧了一瞬,海风呼啸而过,将车帘帷裳吹得乱飞。
又是李训这个蠢货?!李己心下怒气油然而生,连忙攥紧帷裳探出头去,一张铁青的脸在看到车后不远处,一袭黑衣骑在马背上的赵昶后倏地僵住。“衡安郡王奉旨办案,所有人抱头蹲下,违令者,就地诛杀。()?()”修岞扬声说完,便打马快步上前过他性格暴戾,动不动就杀人不留活口啊。
自李己瞧见他起,赵昶本平静的面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仿佛是李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惹得他即将爆发雷霆之怒。他的眼睛被定住了似的,对上李己的视线后便不再转移,随即打马缓缓朝李己的马车驶来。马蹄声‘笃笃笃’地响起,每一下都像是踏到了李己的脸上。被那双烈火中烧的炽热目光盯着,短短两三丈的距离,愣是达到了叫李己煎熬了百年的效果。李己不明所以,缩着脖子默默放下帏裳。叫人当众造谣羞辱还没骂回去出气还又被人截胡已经够郁闷了,眼下还要承受不该是她挨的怒气,能躲一时是一时吧。马蹄声很快停下,赵昶的身影被随行士兵举着的火把印在帏裳上,素来板正的背微微弯丧着。见他肩头微乎其微地耸了耸似是叹了口气,而后垂下头来,玉冠顶着帏裳凸出来了一小块,举起手似是要掀开帏裳,最终也只是握在窗沿上,四只修长的手指从底下钻进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不是、不是……()?()”不是能说会道,从不吃亏么。
赵昶到底没说出口,便自顾自沉默去了。李己警惕打量着帏裳上影子的目光微微一滞。毫无波澜的心底某处溢出的一丝酸涩一扫而过。合了合眼,李己以带着笑的声音说,“郡王来得及时,还没等民女开骂呢,便替民女出了口恶气,也好,省得民女多费口舌。()?()”“下车来。()?()”
赵昶说,“人全都绑起来带走了。也都堵了嘴,不会再乱嚼舌根。▔()_[(.)]▔?▔?╬?╬▔()?()”
李己愣了愣,心下莫名有些别扭。“是,是。”李己连忙点头,快步下了车。“衡安郡王踏月而来,不知所为何事?”不过是穿出了车帘,情绪便已尽数收起。看着李己脸上强行挤出来的谄笑,赵昶看向她的藏掖着几分怜爱的目光一沉,旋即变得平静。赵昶也笑笑,将长/枪随手扔给修岞,下了马,“我此行陪子愚兄来濮家提亲,便顺带同李姑娘讨要讨要年初的时候姑娘允诺无偿捐助的两百万两军费。”“哦哦哦,原是如此。”李己笑笑,抬手伸朝正店大门,将赵昶往里引,“夜里总归比白日寒凉,且这破晓的当口最是冷,还望郡王随民女进店里小憩一会,喝杯姜茶暖暖身,民女这便差人进城去拿银票。”“进城去拿?”赵昶纳罕地乜斜李己一眼,紧接着揶揄她,“李帮主今日怎地没揣个几百万两银票在身上了?那晚李姑娘从兜里掏出两捆银票的架势,当真叫我毕生难忘。”“那时事先有准备。”李己实话实说,“况且衡安郡王也见着了,民女出行在外危险重重,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很不安全的。”赵昶便不再搭腔,只沉默着跟在李己身后。漫无目的地四处张看着,收回神时,便恰巧落在李己整理额前珍珠围髻的手上。那只手缠满纱布,虽裹了厚厚一层,血仍旧渗了出的‘与手脚不干净的人’周旋之时伤到的么?赵昶思绪随即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满脑子蹿行,而后缓缓抬起手,拉开李己在头上探个不停的手,帮她把扣了好几次都没扣出来的珠串从她乱成一团的头发里轻轻拨了出来。赵昶终归要承认,年少时的这份喜爱,并没有因为经久未见而消弭殆尽,也没有因为对她身份的忌惮而杜门自绝。它一直平静地躺在心底,不强烈,不明显。还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便也对他挂在嘴边的“要除了她以绝后患”这种话无动于衷。可一旦发现她身陷困顿,那份喜爱便要叫嚣着蹿出来,蛮横地操控着赵昶,要为她扫荡一切不平。清涂房灭门,他赶去江宿寻人是一次,她被围在衡州城门口群起而攻是一次,方才戴慎又是一次。不管哪一次,他都在清醒地沉沦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合体发展感情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