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私役军

李己被他轻轻捏着手腕拉到一边的手缓缓蜷起到一定弧度后，掌心便传来阵阵刺痛，李训替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一直垂头看着，她素来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刀刃深入掌心，伤口都已经能看到骨头了。但，这些个伤么，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李己以为自己会对赵昶这个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亲密举动心生烦躁，但并没有。她的心底出奇地宁静。甚至对赵昶为何要这样做都懒得多做揣测。竟是喜欢她么？那更好了，若是对她动了这份儿心，她都可以省去获取他信任的周折，只需时机成熟物尽其用。而现下回想起戴慎口不择言喷出来的那些荤话，倒是叫李己心生疑窦——她这辈子还能对谁生起情意回来，衡安郡王竟只是陪子愚堂兄来提亲？”李己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的青年，面上佩戴起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仿佛并不知晓方才他与她拨珠串的举动何其暧昧，“衡安郡王不是也刚刚及冠么？正好到濮家招亲的年纪了，便没有兴致一试？”

“……大宗皇室只能娶武将之女为正妻，想了一遍。无功不受禄，她的靠近带着利用，与他盘算着借凡物阁的势头铲除泉州系一样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然，他们一个皇子一个商贾，根本都没有机会碰面。不必浪费精力做无用功。

“哦哦哦，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民女常年奔波在外，对皇室的一些子规矩委实是不了解，郡王见谅、见谅。”李己习惯性不过脑地敷衍着道了声歉，便一抬手将赵昶引进离大门口最近的一座雅院。

“郡王素来大度，民女是知晓的。”陪着赵昶坐上榻，替他斟上滚烫的姜茶，李己端坐好，笑看着矮桌另一头，眼里的审视一闪而过，“所以，民女能否斗胆问问，郡王此行来泉州是要做什么呢？”

“收到一条线报。”赵昶垂眸把玩着手头的紫砂茶杯，整个人晕在窗外硕大绛纱灯照进，自新律出台后被裁撤的老残厢军大多被沿海一带的工厂招募了，但，仿佛却是在做私役军。”赵昶微微抬头瞥了李己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李姑娘可知，这私役军到底是个什么营生？”

“郡王算是问对了人。”李己挑挑眉，食指在杯沿上敲个不停，“蔺亭事变一经爆发，家父家母最担心的，便是先帝为防泉州生变撤销泉州市舶司，封停泉州海港以斩断泉州系的运线。便赶回泉州，吩咐元成帮将总舵南迁去了广州，时至今日，元成帮总舵仍在广州，尚未迁回来。但那年，朝廷竟出人意料地网开一面，只株连了吕阳氏九族以儆效尤。除此之外，一切照旧。家父有官职在身，一等风波平息便回了江宿。家母却素来是个看热闹不闲事大的，又正值码头贸易旺季要留在泉州采买一番家用，便顺带把吕阳祁的叛军版图，也便是当年在判处吕阳氏满门抄斩的敕令上写的‘以商养军’的运作方式查了个底朝天。还全写进了见闻录里——”

“以商养军，正是泉州系开的先例。通常以两种模式相结合。”

“一方面，泉州系内的漕帮会以雇佣船工出国，在海外诸国开设分舵常驻经营为由，顺理成章地通过劳动力外流，把兵力包装成船工拉到大宗海域边缘一带的海岛上安营扎寨，开展操练。最大规模的海船，一船便能容纳数万人，随便组几个船队，百余艘船便能拉走数十万人。另一方面，投资厢军经商。出资给厢军，让厢军以自己的名义经营镖局、马帮、田庄、纺织厂、染坊、盐场一类需要雇佣大量劳工的生意，规模做得大的，一个厂便有上十万人。营收全归军队所有，泉州系只有一个要求——让劳工定期跟着厢军接受操练。这无异于囤积备役军。”

“将官的兵权被收回后，武官地位大不如从前，做武官不再有大出路是民间默认之事。升不了官，那便发财。军官开始带着手底下的人经商。朝廷便顺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军队雇工在业内很普遍，直至泉州系打造的这个储备军役的模式问世后，这些劳工便有了专属称呼——‘私役军’。‘私役军’们以军队经商雇工的名义挂在厢军名下，实际上相当于待在一个包吃包住包规训的工厂里，等待幕后投资者们发号施令。”

“综上所述，私役军正是皇帝为了维持自己能够掌控兵权的局面，宣扬‘武官无用论’的产物。”

“掌控兵权的产物？”赵昶冷哼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李己，面无表情，本该是生气的样子，眼里却全无怒意，“李姑娘倒是敢说的很，你可知，这些话若是传入任意一个在朝官员耳朵里，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而若是传入圣上耳朵里，那便是灭门之罪。”

“这些都是家母见闻录里的原话，民女只是照本宣科。”李己无畏地耸肩笑笑，语气云淡风轻的：“况且，天子掌权治天下，集权是每代皇帝都在为之奋斗终生的事，若是郡王日后有幸临朝必也如此。而民女，也不过是将大多数政客心照不宣的事说了出来，并且，也不觉得这事需要如何如何讳莫如深。毕竟，大宗皇室不是宣扬与文人共治天下么？那么，郡王应该能耐着性子听完这么几句真话。”

赵昶也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显然对她的一番话不甚在意。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往侧面一摊，将手肘搭在矮桌上，用手掌撑着头，看着茶杯里的几点浮沫出神，仿佛在与李己闲聊着些家常话：“不过，自蔺亭事发后朝廷便限制了劳动力外流。如今盛行的是模式二？”

“是。”李己点点头，眼里酝酿起一抹笑意，“民女今日凌晨便亲自去探查了一个私役军的据点。”

赵昶转动着茶杯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收起那个毫无坐像的姿势，默默端坐起来。虽接着转杯子做无聊状，但眼里的无措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回去了。“据、据点？”赵昶轻咳了两声润了润嗓子，“谁的据点？”本还打算循序渐进地盘问出来，没想到，这么快便招了？

李己暗暗哂了一声。从他提到‘私役军’三个字便该反应过来的——既然吕阳琰鹤铤而走险去炸戴家的船，必然是已经得到了赵昶要封他做官的确凿消息。让一个反贼余孽进市舶司当差这等有违朝纲的大事，必然要遭举朝反对，风声也早便传来泉州了，却毫无音讯。便不会是诏令，而是密函。

为防风声走漏，赵昶必不会假手于人，定然亲口告知吕阳。那他便该抵达泉州好几日了。李训带着高明的人头去司理院投案，便要入他的耳。他的随行全是皇帝的禁军，武艺自然高强。海上炮火连天的，连海浪声都被盖过去了，潜水跟踪他们几人，被发现的几率自然便更低了。不然，赵昶怎会这么巧地便在戴慎一行跑来听涛酒楼闹事的节骨眼上出现？

他跟踪了她一路。

“李确。”李己平静地与赵昶对视着，神色坦然得几近空洞，“那只是据点之一。”李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前几日尚寒卿交来的绢帛打开，推到赵昶面前，指了指绢帛上的几个红点：“除了那处，还剩三个据点，全在濮家的私人海岛上，兵力总计七万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全摊开来说。李己麻木地勾起嘴角，朝着赵昶露出一个全无笑意的笑，“经由和亲一役，想来郡王已将嘉庆十七年那场夜袭的全乎查明。之所以未能追责，无非是还要留着李确推行新律。但朝廷不作为，不代表民女便就此作罢，这个仇，民女是一定要报的，而且还要像杀汤青那样亲手了结李确。方才在大门口郡王也瞧见了，什么羞辱鄙薄什么名声名节，这些无用的东西对民女毫无影响，因此，那场夜袭背后的真相能否大白于天下我也不在乎，毕竟我父亲是圣上亲封为国捐躯的好官，我家人是配享太庙的护国功臣，民女维持好这个名头，手里再沾沾汤青和李确的血便是圆满。所以，不管此行郡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民女必然全力配合，只需要郡王答应民女一个条件。”

赵昶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眼前却开始天旋地转。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紫阳书院，又旁观着逆光坐在夕阳下的她从石桌底下举起弩/机，毫不犹豫地对着房顶的人射/了一箭。她的冷漠倨傲是那样没由头地理直气壮，与生俱来。与自幼格于成例他截然不同，竟让他那般……羡慕。他破天荒地生出一股强劲的想要一刀斩断周身一切掣肘的欲望，想要铲除一切形格势禁的阻碍。那么接近她，效仿她。总归能学到一些能够坚持目空一切勇往直前的技巧吧？

“先说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赵昶：我绝对没有被她吸引，我事业批人设不倒！！！

李己被他轻轻捏着手腕拉到一边的手缓缓蜷起到一定弧度后，掌心便传来阵阵刺痛，李训替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一直垂头看着，她素来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刀刃深入掌心，伤口都已经能看到骨头了。但，这些个伤么，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李己以为自己会对赵昶这个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亲密举动心生烦躁，但并没有。她的心底出奇地宁静。甚至对赵昶为何要这样做都懒得多做揣测。竟是喜欢她么？那更好了，若是对她动了这份儿心，她都可以省去获取他信任的周折，只需时机成熟物尽其用。而现下回想起戴慎口不择言喷出来的那些荤话，倒是叫李己心生疑窦——她这辈子还能对谁生起情意回来，衡安郡王竟只是陪子愚堂兄来提亲？”李己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的青年，面上佩戴起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仿佛并不知晓方才他与她拨珠串的举动何其暧昧，“衡安郡王不是也刚刚及冠么？正好到濮家招亲的年纪了，便没有兴致一试？”

“……大宗皇室只能娶武将之女为正妻，想了一遍。无功不受禄，她的靠近带着利用，与他盘算着借凡物阁的势头铲除泉州系一样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然，他们一个皇子一个商贾，根本都没有机会碰面。不必浪费精力做无用功。

“哦哦哦，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民女常年奔波在外，对皇室的一些子规矩委实是不了解，郡王见谅、见谅。”李己习惯性不过脑地敷衍着道了声歉，便一抬手将赵昶引进离大门口最近的一座雅院。

“郡王素来大度，民女是知晓的。”陪着赵昶坐上榻，替他斟上滚烫的姜茶，李己端坐好，笑看着矮桌另一头，眼里的审视一闪而过，“所以，民女能否斗胆问问，郡王此行来泉州是要做什么呢？”

“收到一条线报。”赵昶垂眸把玩着手头的紫砂茶杯，整个人晕在窗外硕大绛纱灯照进，自新律出台后被裁撤的老残厢军大多被沿海一带的工厂招募了，但，仿佛却是在做私役军。”赵昶微微抬头瞥了李己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李姑娘可知，这私役军到底是个什么营生？”

“郡王算是问对了人。”李己挑挑眉，食指在杯沿上敲个不停，“蔺亭事变一经爆发，家父家母最担心的，便是先帝为防泉州生变撤销泉州市舶司，封停泉州海港以斩断泉州系的运线。便赶回泉州，吩咐元成帮将总舵南迁去了广州，时至今日，元成帮总舵仍在广州，尚未迁回来。但那年，朝廷竟出人意料地网开一面，只株连了吕阳氏九族以儆效尤。除此之外，一切照旧。家父有官职在身，一等风波平息便回了江宿。家母却素来是个看热闹不闲事大的，又正值码头贸易旺季要留在泉州采买一番家用，便顺带把吕阳祁的叛军版图，也便是当年在判处吕阳氏满门抄斩的敕令上写的‘以商养军’的运作方式查了个底朝天。还全写进了见闻录里——”

“以商养军，正是泉州系开的先例。通常以两种模式相结合。”

“一方面，泉州系内的漕帮会以雇佣船工出国，在海外诸国开设分舵常驻经营为由，顺理成章地通过劳动力外流，把兵力包装成船工拉到大宗海域边缘一带的海岛上安营扎寨，开展操练。最大规模的海船，一船便能容纳数万人，随便组几个船队，百余艘船便能拉走数十万人。另一方面，投资厢军经商。出资给厢军，让厢军以自己的名义经营镖局、马帮、田庄、纺织厂、染坊、盐场一类需要雇佣大量劳工的生意，规模做得大的，一个厂便有上十万人。营收全归军队所有，泉州系只有一个要求——让劳工定期跟着厢军接受操练。这无异于囤积备役军。”

“将官的兵权被收回后，武官地位大不如从前，做武官不再有大出路是民间默认之事。升不了官，那便发财。军官开始带着手底下的人经商。朝廷便顺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军队雇工在业内很普遍，直至泉州系打造的这个储备军役的模式问世后，这些劳工便有了专属称呼——‘私役军’。‘私役军’们以军队经商雇工的名义挂在厢军名下，实际上相当于待在一个包吃包住包规训的工厂里，等待幕后投资者们发号施令。”

“综上所述，私役军正是皇帝为了维持自己能够掌控兵权的局面，宣扬‘武官无用论’的产物。”

“掌控兵权的产物？”赵昶冷哼了一声，定定地看着李己，面无表情，本该是生气的样子，眼里却全无怒意，“李姑娘倒是敢说的很，你可知，这些话若是传入任意一个在朝官员耳朵里，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而若是传入圣上耳朵里，那便是灭门之罪。”

“这些都是家母见闻录里的原话，民女只是照本宣科。”李己无畏地耸肩笑笑，语气云淡风轻的：“况且，天子掌权治天下，集权是每代皇帝都在为之奋斗终生的事，若是郡王日后有幸临朝必也如此。而民女，也不过是将大多数政客心照不宣的事说了出来，并且，也不觉得这事需要如何如何讳莫如深。毕竟，大宗皇室不是宣扬与文人共治天下么？那么，郡王应该能耐着性子听完这么几句真话。”

赵昶也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显然对她的一番话不甚在意。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往侧面一摊，将手肘搭在矮桌上，用手掌撑着头，看着茶杯里的几点浮沫出神，仿佛在与李己闲聊着些家常话：“不过，自蔺亭事发后朝廷便限制了劳动力外流。如今盛行的是模式二？”

“是。”李己点点头，眼里酝酿起一抹笑意，“民女今日凌晨便亲自去探查了一个私役军的据点。”

赵昶转动着茶杯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收起那个毫无坐像的姿势，默默端坐起来。虽接着转杯子做无聊状，但眼里的无措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回去了。“据、据点？”赵昶轻咳了两声润了润嗓子，“谁的据点？”本还打算循序渐进地盘问出来，没想到，这么快便招了？

李己暗暗哂了一声。从他提到‘私役军’三个字便该反应过来的——既然吕阳琰鹤铤而走险去炸戴家的船，必然是已经得到了赵昶要封他做官的确凿消息。让一个反贼余孽进市舶司当差这等有违朝纲的大事，必然要遭举朝反对，风声也早便传来泉州了，却毫无音讯。便不会是诏令，而是密函。

为防风声走漏，赵昶必不会假手于人，定然亲口告知吕阳。那他便该抵达泉州好几日了。李训带着高明的人头去司理院投案，便要入他的耳。他的随行全是皇帝的禁军，武艺自然高强。海上炮火连天的，连海浪声都被盖过去了，潜水跟踪他们几人，被发现的几率自然便更低了。不然，赵昶怎会这么巧地便在戴慎一行跑来听涛酒楼闹事的节骨眼上出现？

他跟踪了她一路。

“李确。”李己平静地与赵昶对视着，神色坦然得几近空洞，“那只是据点之一。”李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前几日尚寒卿交来的绢帛打开，推到赵昶面前，指了指绢帛上的几个红点：“除了那处，还剩三个据点，全在濮家的私人海岛上，兵力总计七万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全摊开来说。李己麻木地勾起嘴角，朝着赵昶露出一个全无笑意的笑，“经由和亲一役，想来郡王已将嘉庆十七年那场夜袭的全乎查明。之所以未能追责，无非是还要留着李确推行新律。但朝廷不作为，不代表民女便就此作罢，这个仇，民女是一定要报的，而且还要像杀汤青那样亲手了结李确。方才在大门口郡王也瞧见了，什么羞辱鄙薄什么名声名节，这些无用的东西对民女毫无影响，因此，那场夜袭背后的真相能否大白于天下我也不在乎，毕竟我父亲是圣上亲封为国捐躯的好官，我家人是配享太庙的护国功臣，民女维持好这个名头，手里再沾沾汤青和李确的血便是圆满。所以，不管此行郡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不管是出人还是出力，民女必然全力配合，只需要郡王答应民女一个条件。”

赵昶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眼前却开始天旋地转。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紫阳书院，又旁观着逆光坐在夕阳下的她从石桌底下举起弩/机，毫不犹豫地对着房顶的人射/了一箭。她的冷漠倨傲是那样没由头地理直气壮，与生俱来。与自幼格于成例他截然不同，竟让他那般……羡慕。他破天荒地生出一股强劲的想要一刀斩断周身一切掣肘的欲望，想要铲除一切形格势禁的阻碍。那么接近她，效仿她。总归能学到一些能够坚持目空一切勇往直前的技巧吧？

“先说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赵昶：我绝对没有被她吸引，我事业批人设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