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等李己回话,被李训紧捏住手腕后她的掌心又开始滋滋冒血,顺着胳膊淌了下来,浸入李训手掌。
“你受伤了?”李训心头一跳,满眼阴翳一扫而空,连忙从怀里掏出绷带替她包扎伤口。李己个子虽高,骨架却小巧得极,手只有李训的三分之一大,被他摆弄着,仿佛轻轻便能被折断。李训看着被自己一手握住的两只手腕,微微一怔。看她眼下绵软无力的样子,显然是被那老头在饭菜里动了手脚,说那样的话,也只是为了将他引过去近距离刺杀,那他生气个什么劲呢?李训往李己手掌上缠绷带的力度渐渐变大。眼前的李己,两颊泛红,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平添了几分妩媚。珍珠围髻与发丝纠缠着,两腿斜叠着坐在李训那只踩在床上的腿旁边,仿佛便被他跨在身下,茶色银边对襟褙子凌乱地敞着,两截锁骨清晰可见。疑问只在心底生开,答案便紧随而来。李训黯淡的眼里缓缓浮荡起几抹恼怒。究竟是什么环节出现了偏差,他竟会被一个毫无威胁的老头激起对眼前这人如此怪诞的占有欲,恨不得将这间阁楼一把火烧个粉碎,再将她扒光一寸一寸地擦洗干净,假装她从未来过这间阁楼,从未与那已经死透了的老头接触。明明在去南诏前还怀揣着滔天的野心想要掌控一切,明明将她视为眼中钉,只等时机成熟便要杀了她,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在意,不过一年未见而已,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嘶——”李训打结的力度委实过大,一下子便勒开了绑带下原本平整的伤口,李己吃痛,低低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训这才从一片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神色不明地松了松绑带,重新包扎。“啧。”靠美□□敌被撞破这事,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李己沉默着等李训包扎完,才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被前呼后拥着久了,以为人人都对我避而远之,却是忘了,我总归是个女子,便被默认好欺负。”“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李训沉默着将绷带和剪子收回怀里,轻手轻脚地扶着李己下了床。那些晦涩的情绪被李训尽收眼底,假装无事发生便好了。只有能紧紧捏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别的,一概不值。“外面是出什么事了?”李己站定,抬起下巴由着李训替她披好披风,系好系带。“吕阳琰鹤雇了海寇炸了戴氏一行人的物资船。”李训将脚边的人头随意往旁踢了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燃了递进李己手里,“他仿佛要提前带队去三佛齐。”“料到他会搞些小动作,倒是没想到这么神经。皇帝要封濮罕巳为市舶司提举,必然要在市舶司安插一个能与濮氏抗衡的人盯着,他作为泉州商会行老又主动投诚,不选他选谁。”李己轻嗤了一声,薄冷的眸子扫了一眼满地的血,拧了拧眉,“同你说过多次了,改了这杀人削头的习惯,尸首分离的杀人案是要写折子交去大理寺归档的,官府多少还是会花些时日查查。你近两年便要去临都参加科考,身上背有命案,难免有影响。”“是。”李训只乖乖应下()?(),垂眸扫了一眼那副干瘪的尸身()?(),
眼里的杀意一扫而过▇[(.)]▇?▇+?+?▇()?(),
紧接着若无其事地问:“阿姊的意思是()?(),
衡安郡王会让吕阳琰鹤去市舶司当差。但吕阳琰鹤怕旨意一经公布,受那条‘在朝官员不得经商’的律法影响,开辟新航线的肥差便要打水漂,才铤而走险,炸了戴氏一行的物资船,逼戴氏松手?”
“是这么个意思。”“但吕阳琰鹤不是反贼余孽么?那些言官竟会同意他入朝为官?”“这世道既然是皇帝掌权,那他便有独断专行的权利。”李己抬头看着繁星密布的夜空中一轮圆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些事总归要记在一个人头上。”*泉州码头炮火连天的。平静的海面尽头处,时不时便炸开几团火光,士兵的呐喊声响破天际。一艘最小规格的海船,在海面上悄然行驶着,百米开外,离战火最近的这座海岛静谧得出奇。窗子大敞着。“吕阳琰鹤这是雇了多少海寇,竟能折腾如此之久?”李己一手搭在窗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毛笔。“回家主,海寇素,“况且,那两船人还没到港口便被濮氏的瞭望台发现了,眼见着濮家军出战计划落败,吕阳琰鹤铤而走险,直接带人去炸的船,想来这些响动都是他的身手。”“没记错的话,这支濮家军里有三成人本是吕阳轻明麾下的水师,后来吕阳氏灭族,水师被解散,要被发配大宗各处,一些人不想走,便当了逃兵,被濮氏招揽收编进了濮家军?”“是。”尚寒卿颔首。“倒是滑稽。”李己摆弄毛笔的动作一顿,嘴角挂起一抹戏谑的笑,“旧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家主,尚公子,准备上岸了。”话语一落,王影便进船舱来通报。“走吧。”李己起身,上了甲板。“家主受了伤,还要亲身前往么?”尚寒卿急忙跟上。“嗯。”李己抬着手,由着王玢将她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番,“得亲自看过了,才好打算。”夜里的海面漆黑一片,海岛上的瞭望台仿佛被废弃一般,黑漆漆地矗立在山顶上,形同虚设。李己一个飞身上岸,身后的海水正温和地哗、哗拍在岸上,眼前,在月下,是一片植被茂密的陡坡。“家主,请随属下来。”尚寒卿抬手挥往右前方,先行朝前走去。一行四人,全然没发现在确认几人去向后,悄悄潜入海中离开的人。…………李己刚学会珠算那年,衡州楚氏发动了族中一百多号郎中,去往西南贫苦之地义诊。楚妜医术高明又爱凑热闹,这种事,除非是生孩子坐月子重病不起,她必然有求必应,还捎带上了三个孩子一道去历练。大部队在百丈高的山崖上的羊肠小道上颤颤巍巍地穿行了一个时辰后,进入了一个沿着河谷两岸而建的村庄。村庄的屋舍是石头房,一半紧贴崖壁,一半悬空在水面上()?(),由从河底搭建而上的粗壮的石柱支撑。
海岛天然镂空()?(),像是一个破了洞的倒扣在海上的巨碗★()★?★%?%?★()?(),
海水贯通内外()?(),
里面停满了三层高的海船。从海岛半山腰上的这个入口看去,天坑外的明月仿佛近在咫尺,远远看去,悬棺一样的石头房沿着洞壁建盖了一圈又一圈,与李己当年在西南的那个河谷里见到的很相似,但不同的是,这海岛里的石头房毫无生气,俨然是一座座活人墓。
风从入口处灌进去,车马辐辏的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毫无人迹。完美地伪装出一整个洞里的人全跑去码头和海寇打仗的景象。泉州的夏季分明闷热,李己却莫名打了个冷噤:“他们知道自己是叛军么?”“大抵,不知。”尚寒卿忙道。“这座岛里有多少人?”“大抵,两万人。”尚寒卿的声音低垂了下去,仿佛在说一件哀伤的事。这么小的海岛便塞了两万人。想来,随便有人染上什么风寒,便要害死一大票人。“人从哪来的?”“从大宗各地搜刮来的流民,还有一些是从番商手头买是送去各地抚续院和全安院配置工务,实际上便又被分进了那些厢军开设的工厂成了私役军,另一座岛上便全是那些被裁撤下来的兵,住宿比这儿的好许多。到底在军营里呆过有底子,待遇又比从前好了太多,士气高涨,战力不错。而其他三座岛上的这些,因为死伤很高,每年都需要大量补充,久而久之便有了专人做这营生,每年年节前后,便会返乡,以工钱多,结钱快为饵拉着一船又一船的人绕过海关,悄悄送来岛上。死了的人便直接扔进海里,入口处有阀门,尸体被挡在那,待积攒到一定人数了再一次性拉去外海,连带着船一起烧了。”说完,尚寒卿连忙对着李己行了一礼:“家主今日有伤在身,不宜久留,以免染上病。”“好。”李己心下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权利本就是靠掠夺和死亡在铺路,那些手握权柄的人,抛出来的一点馅料本够芸芸众生奔波一生了。这是自启蒙起便知道的事了。但,那支被父亲养在回鹘的军队呢?是否,也像这个海岛上的人一样,睡在棺材大小的石头里,死了便被抛进海里,挂在门阀上,直到变成巨人观,爆炸,溃散都无法被安葬?“挺好。”李己又淡淡说了一句,随着尚寒卿缓缓离去。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