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司泉州事务院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要快。
刚把账簿契书拿去送审十日,便差人上门来提李己去问话。两个差役长得三大五粗的,穿着黑色官袍腰上佩剑,面上带着衙门中人惯有的洋洋得意。“盐铁司泉州事务院提举有令,命清涂房李己随我等回事务院问话。”二人站在店门口,抬手抓起身侧的一个门子重重往门内一推,恶狠狠地命他进去传话。“家、家主……”那个被撵了俩字,李已便已推门走了出来。“知道了,下去吧。”李己快步穿过小院,朝院门口走来。门子得令,赶投胎似的逃走了。“阿姊……”李训把李己送到院门口,踯躅了一阵,又快步追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捏起李己的衣角拽了拽:“阿姊自己个要当心些。”李训的病几乎痊愈了,重阳等不到李己回城便自己找了明被吕阳识破影奴身份后,李己便准他摘了人.皮.面.具,以他自己的真面目示人。按理来说,二人并无丝毫血缘关系,但许是家中储备影奴的时候对照着他们生父母的头骨推演过,细看起来,李训的脸型和五官和李己竟都有几分相似。再加上经年累月的富养,皮肤莹白细腻,身段也很好,除了知情的,旁人全然瞧不出什么破绽。活脱脱一个仪表堂堂富家公子哥。便这么眼巴巴追出出这样的体己话,任是心里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有人朝他甩脸色。“知道了。”李己朝他笑笑,眼里难得多溢出几分温柔,“我交代的可都记下了?”“记得,一个字都不敢忘。”李训忙点头,“盯紧吕阳的动静,若有异动,即刻命人报与阿姊。”“好。”李己点点头,揉了揉李训高高扎起的马尾,快步离去。…………“哎呀呀,不愧是清涂房家主,李帮主果真有大格局。”一见马车停下,盐铁司泉州事物院提举龚克便笑呵呵地迎上前来,他身形很是瘦小,一跑起来,那身宽大的宽袍便被风吹得鼓囊囊的,衬得他的头愈发的小,平添几分滑稽。龚克引着李己往事务院里走:“寻常人家,若是抽解被查,别说是上门去请,早便过来闹来了,李帮主竟这般桴鼓相应,叫下官甚是感动啊。”龚克的个子比李己略矮一些,还戴着官帽,偏偏要摆出一副热情和气的姿态一个劲往李己这头靠,那官帽上的长翅不住往她脸上戳,本来也跟着摆出来的假笑被打了几下便也没耐心再装下去了,索性恢复一张死鱼脸,顿在原地,朝前伸手,“请龚大人先行一步。”“哦,好好好。”龚克不明所以,怔松了一瞬又紧接着笑呵呵地朝前走。盐铁司统管大宗税赋,每年替皇室收缴税银无数,算得上是朝廷里最好捞油水的部司,这装潢虽比不上泉州商会那院子,却也比临都多数的衙门要豪华得多了。客套了一路,一直引着李己在后院花厅落座,龚克那张嘴皮子才在喝茶的空隙上歇了歇。?本作者林动风轻提醒您《江宿变》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4??????()?()“我清涂房一向知礼守法,不知,龚大人传民女前来有何贵干?”李己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两只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这账税不分家,李帮主也是知道的。”龚克嘿嘿一笑,眼里迸射出刺眼的精乖,“既然市舶司查了元成帮的账,那盐铁司这边顺道查元成帮近年来抽解的情况也是分内之事,李帮主不介意吧?”()?()
“龚大人都夸我是‘桴鼓相应’,我还能介意?”李己着实是被这念经似的客套废话弄烦了,面上连敷衍的应酬都摆不出来了,尽量东张西望着才堪堪忍下呼之欲出的不耐烦。()?()
“啊是是是。”龚克忙点头,“李帮主蕙质兰心的美名在外,下官也就不必再费力去解释为何要传您亲自前来的原因,便直奔主题了。”
李己暗自捏了捏拳,才朝着龚克的方面摆出一张笑脸,但眼睛仍旧不看他,“龚大人但说无妨,民女自然全力配合。”“好好好。”龚克如释重负地点头,“是这样,五日前,元成帮将近十年的账簿契书共计一百三十二箱送去市舶司受审当日,我们盐铁司便接涵前往,协同查阅。五日间审理了九十三本账簿三百六十二份房契,二百三十五份地契,想就其中几项涉及抽解的地方,与李帮主讨教一下。”“请问。”李己往椅背上一靠,长舒着气抬手捏太阳穴。“其一,每年三月,元成帮的江宿分舵都会向一个回鹘商会支付七百万两白银,账簿上写着,是‘规训费’,不知这是个什么营生?”“船工的规训费。”李己平静地说,“龚大人也知,回鹘在前朝时,便是做替人带兵打仗的生意发的家,回鹘人自然个个骁勇善战。虽已在大宗开国时亡国没入今国,近年来做的营生也都和老本行沾点边。元成帮没加入什么商会,遇事便只能单打独斗,龚大人在泉州任职多年,便也知海寇猖獗,为了保全营生,元成帮每年都要花费巨额钱财,聘请回鹘人来规训帮里的船工,教他们武艺射箭,个别机敏的,还会教他们配置火药,危急时刻炸敌船的。龚大人也知,元成帮分舵遍布多国,手底下的人也多,七百万两,已经算是优惠价了。”但实际上,直到尚寒卿交:“下官还有一问。听闻前年,清涂房名下的顺昇银庄筹集了钱款,收购了八十六船的福州逆迎春卖去了大食国,船队今年五月回了广州港,李帮主还去广州主持了营收分红?”“是。”李己扬扬眉。这是又挑出什么毛病了?“想来李帮主不管账,对抽解细则并不知情,这也是情有可原的。”龚克一瞬不瞬地看着李己,面上缓缓舒展开一个笑,“这门生意抽解数目错了。”“错了?”李己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抬眼瞧了龚克一眼,“怎么个错法?”清涂房的账房先生全是王川一手调/教,口算心算了得从不出错不说,有关抽解的大宗律法和地方律令也是背得滚瓜烂熟,该抽解的赋税,从未少缴过一分,哪来的错?()?()“李帮主有所不知,那八十六船逆迎春是前年卖出去的,即便船队今年才归来,过税抽解时效却该从船队驶离大宗当日算,便该按照前年十税三的律令执行。可清涂房这头对这门生意却按着今年新出台的十税二的律法执行,少抽解了四十三万缗。按泉州市舶司和盐铁司联合颁发的律令,清涂房当在被查明的三旬时日内将少抽解的四十三万缗过税补上。”()?()
“按前年的十税三算?”李己看着在茶杯里打旋的几片茶叶的神色一顿,旋即冷笑了一声,“龚大人确定?”
?想看林动风轻的《江宿变》吗?请记住[]的域名[(.)]???*?*??()?()李己将茶杯往桌上一摔,靠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环抱起手打量着龚克,眼里擎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怒气,“民女虽不管账,但对大宗哪年哪月颁发了什么样的律法也算是门儿清,地州官府虽有权针对当地实情设置各式各样的律令,但当今圣上可没说过,地州律令可以越过王法吧?律法哪条哪款规定了过税抽解时效按离港当日算的?民女当真没瞧见过,还请龚大人当即便翻出律法与我对峙,那民女便无话可说了。还是说……龚大人这盐铁司泉州事务司的律令竟已越过王法了?”()?()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只顿了一瞬,龚克的表情便不声不响地骤然变得铁青,而后扬声厉吼着猛然起了身,魔怔了似的急急地挥动着他肥大的袖子像是在驱赶什么,“竟敢对圣上大不敬,企图胡言乱语重伤编排本官!来人,将李己带下去,听候发落!”
“哈哈,多谢龚大人及时止损。”李己却对龚克这大得震天响的呵斥无动于衷,只轻松笑着起了身,两手抱拳朝着龚克拜了拜,“我清涂房那一帮下属向来将官差大人们的话奉为圭臬,不敢有什么妄言,若果真遵照龚大人的指点补上那四十三万缗过税,那民女估计只能将龚大人告上御史台才能把钱要回来了吧。不对,还要加上戴荃戴大人、曹凭曹大人、魏巍魏大人,毕竟是几位大人联合办案,那补缴的四十三万缗过税收进盐铁司泉州事务司后便入泉州本地库房,哪个官府分得多少,民女也不甚清楚,便只能全告了,才有望要回全部钱款嘛,龚大人以为如何?”自新律出台后,龚克整日担惊受怕的,生怕当年他买官一事被查出来,丢了乌纱帽,今年‘在朝官员不等经商’的律法一出台后,他便去找泉州商会退会,却不被准许。近日那几条老狗总算松了嘴,要他干最后一票就能放他走。却没想到,这最后一票竟是解决清涂房这块烫嘴的肥肉。连灭门了都能屹立不倒甚至在不到三旬的时日内便侵吞金棠帮的门户,岂是他们这些查一个端一窝的想解决便能解决的?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