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律又有了变动。
一,军队裁员。将所有超过五十岁的士兵裁出禁军和厢军队列,划入新设的专门安置伤残军人的抚续院,和专门安置近十年内招安的灾民流民的全安院。二,操练禁军与厢军,为期半年,选拔优秀者组建禁军骑兵与厢军骑兵。朝廷为此特意在军务院增设了两个武职——禁军骠骑巡使,厢军骠骑巡使。赵昶任禁军骠骑巡使及衡州厢军骠骑巡使,算是正式坐实他拥有军事特权这事。三,让利与民,凡在朝为官者不得经商。四,新设三院:相和院,调停夫妻矛盾,帮助男女再婚。修雅院,两年制扫盲。户省院,专查拐卖。二月初三一经公布,在大宗引发轩然大波。一时间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点,看法高度一致——这才是新律的开端。那阵子,李己还在从江宿回西和州城的路上,忙着躲今军一个劲往山里钻。“你便这般闲不下来,刚醒便拿着这新律看?”李己坐去李训床畔,扯过他手里的小册子,从托盘里端起药碗塞进他手里。二月,李训来信说南诏瘟疫肆虐,自己不幸染病,要在南诏将养几月,回大宗的时间会推迟。李己当然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便回信问候,由他去。待到了和吕阳约定的八月,李己如期来了泉州,吕阳也带着两万缗找上门,协议达成。倒卖白银本就被泉州系垄断,白银出关容易进口难,李己在海外那些金矿银矿也就是防止一不小心玩脱了,亡命海外后的备用金,几乎没法流入大宗。这次沾了吕阳的光,李己含泪血赚两万缗。李训很会踩点地在八月中,李己和吕阳达成协议没几天后赶回了泉州,但看上去还是很虚弱,已在床上将养半月余。李己一时有些恍惚——这是真病了?“自入大宗疆域起,沿途都在传新律的事,好奇得极。”李训笑笑,皱着眉将药一股脑喝下肚,咬住李己送来嘴边的冰糖,把碗放回托盘里,“算是明白了为何会备受瞩目。”“你以为如何?”李己扶着李训睡下。李训苍白的嘴弯了弯,“字里行间都是野心。”“野心?”李己不是很赞同,“我怎觉得字里行间都是费钱呢?”“哈哈。”李训咧嘴笑笑,冰糖在他嘴里磕磕作响,“又没钱又有野心?”“行不及言,必中道而止。”李己为李训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帘,“本月起船队要在港口集训,直到十月离港。吕阳琰鹤今日召集参与开辟新航线的十家漕帮去商会议事,待议事结束,便要去码头操练船工。我这几日都会住城外的酒楼,没法回来照顾你。待五日后,再回来与你登高过重阳。”“好。”李训点头,“阿姊去便是,不必管我。”“好好歇息。”透过床帘,李己满眼警告地瞪了瞪李训,“再被我捉到不好好休息,待你病好后,定要罚你。”“是是是,阿姊教训得是,全听阿姊安排。”…………新航线起于泉州,止于叶调国的海岛三佛齐。说是新航线,其实已有不少船队走过这路线。叶调国作为去往南洋和西洋的中转站,几个必经的海岛却还没有任何一个像样的码头。在天然海滩停船靠岸,很伤船。开设这新航线,就是要去必经海岛之一的三佛齐开设个码头出来,收过路费。一旦拿下,便是源源不断的收入。按吕阳的规划,他会亲自带队,去与叶调国的国主谈。*出门去谈生意,穿一身白便不讨喜了,李己总归是好好收拾了一番。换了件铜绿色对襟褙子,内穿艾绿色窄袖短衣,藕色长裙,脚踩一双白色绣花鞋,几乎是一身的绿色,与这燥热的炎夏也算搭配。化了淡妆,眉心点了三瓣红莲样式的花钿。虽已十七,却仗着未办笄礼,仍旧作少女打扮,只半盘着头发,簪好一对白玉步摇,两串长长的珍珠流苏垂在耳朵两侧摇摇晃晃的,衬得她这张脸愈发明艳动人。“哟。”
吕阳本环抱着手站在大门口看家丁拿着大剪刀修剪照壁下的灌木正入迷,“咔”
地一声剪下去,便将灌木修剪得平平整整的,看得很舒心。听见车夫低低喊了声‘吁——’才懒洋洋地回头看来,便见李己那张叫人眼前一亮的侧脸将将从马车里伸出来,连忙下台阶来迎,笑着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喜悦。不得不承认,李风易这丫头片子若是手段不那么层出不穷的话,他其实还是可以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少和她计较几次的。
“李帮主,早啊。”在办笄礼之前,表字对泉州李氏这些个小女子来说和闺名没什么两样,吕阳本是很不喜欢聪明女子的,也不想对她这么亲昵,却当着赵昶的面,不得不那么喊,免得让他疑心,觉得他俩除了念着父辈的交情相互帮衬帮衬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勾当才能凑到一块办事。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吕阳对李己的态度明显冷了下来。笑着朝着商会门内挥了挥手,吕阳身后的小厮连忙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招呼,“请李帮主先行随小的进去休息。”
“还有几个帮主未到,我还得在门口候着,李帮主头一回来泉州商会,若是等着无聊,尽可随处转转。”吕阳状似无意地同李己眨了眨眼,“这个时节,后院湖畔生长了近百年的木芙蓉开得正好,湖心的假山上盘满了各种颜色的牵牛花,很成风景。想来以李帮主的年纪,正是爱花的时候,可以去看看。”“有劳吕阳兄费心了。”李己朝吕阳乖乖行了一礼,快步进了商会大门,直奔后院。一个议事的地方,用不了多少房间。占了二十几亩地的一个院子,只在最中间的位置盖了栋十层阁楼。李己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吕阳祁在创立泉州系之初便已坐拥泼天富贵,那阁楼的瓦片和地板是纯金铸造。除了阁楼,其他地方全是些植被。院内又不砌墙栏隔,放眼望去,树木遮蔽天日,无异于步入森林。若只沿着小路绕()?(),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阁楼那处()?(),
颇有为难上门来办事的人的意思。
但好在楚妜是个万事通。她那本见闻录里写了?()???*?*??()?(),商会在泉州主街上()?(),
后院院墙外便是三大贯通泉州城南北的河之一,秦河。商会后院的湖水便是引的秦河水,又凿了条水渠将后院里的湖水引进院里方便灌溉。那水渠并未铺砖加固,没几年便长出了杂草,俨然成了一条小溪,沿着小溪走,很快便能抵达源头。
**“豁。”李己站在湖畔,透过稀稀疏疏的木芙蓉枝看着湖心的假山上山顶一处山脚一处两个凉亭那金光闪闪的宝顶,低低惊叹了一声。当年吕阳氏九族诛连,这地方却完全没被查抄,是有大文章在里面的。两个凉亭内都没人,但假山入口凉亭下停了几条小船。李己收回视线,目光扫过湖面上飘满败落的木芙蓉花。灰粉色花瓣层上已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是那帮上了假山的人留下的痕迹。李己悠闲地从荷包里掏出毛笔,朝着右手边几颗最高的木芙蓉信步而去。那几颗木芙蓉枝丫粗壮,花开满枝头。去小假山的船就停在树下。今儿是个大晴天,泛舟入湖没多久,本被满院的植被截下的阳光便哗啦啦全洒落下来,到处都闪着刺眼的光芒。王影忙解下伞包,掏出油纸伞给李己打上遮去一些太阳。清涂房被灭门后的那场逃亡,西和州的广袤荒原上,一面下着鹅毛大雪一面烈日高悬,多数时候挨着饿的两月余里,映入眼帘的都是白得晃眼的雪。除了雪,再无其他。李己的眼睛在那个时候便用坏了,受不得强光。李己端坐在小船里,两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微微偏着头,无瑕的肌肤在烈阳之下白得反光。远远望去,与一个泛舟游湖的富家小姐一般无二,浑身都透着优雅和悠闲,但若是瞧见正脸,才会发觉,她已被强光摧残得紧紧闭上了眼睛,还因为眼眶上传来的刺痛,满脸都是烦躁。“家主,到了。”王玢收了船桨,由着小船缓缓朝假山靠拢。“嗯。”李己点点头,旋即睁开眼,一个飞身上了岸。泉州靠海,最不缺的便是海货。这假山一看就是从海里打捞起来的各式各样的珊瑚礁浇筑而成,虽被满山的牵牛花遮去了原貌,但沿着石子路蜿蜒而上,也能看出个大概。“……戴帮主的意思是?”刚爬上一个小小的月台,这段只剩后半截的话便施施然钻进了李己耳朵里。李己朝着声源处看了一眼,抬手折下攀附在月台雕栏上的一朵白色牵牛花,回身坐在石椅上,眺望着远处,嘴角挂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吕阳琰鹤还真叫她来偷听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