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了一路,那是李己头一次听见有外人说会还清涂房一个公道这话。
如今复仇刚刚开始,他这唯一的允诺人便要死了,多不吉利啊。“下次,下次不会再管了。”出行在外的时候,李己穿的都是男装。脱了披风随手一扔,解下宫绦用作臂绳扎好直裰的袖子,便趴到床头,微微抬起赵昶的下巴,捏开他的嘴,把从床尾药箱里翻出来的两大瓶麻沸散全灌进他嘴里。“王影,把衡安郡王的铠甲脱了再用这瓶药酒擦拭伤口,王玢去烧热水!”把药箱里的药酒塞进王影手里后,李己快步去大厅抓止血药。毛巾和纱布一直在门口的炉子上用一个大铜盆煮着,但火早便熄了。“灯!全都抬进那屋!”李己举着火引子扫视着眼前这面最大的百眼柜,“完事去洗个手。”王影王玢忙把整栋楼里的灯架全搬了过来,点燃后围满赵昶病榻。勉强能达到无影效果了,就是有火灾隐患。伤口还在不住往外淌着血。赵昶清醒了过来,微微睁着空洞的一双眼,虚弱地望着天花,不停吐血。李己迅速卷了几大团干棉球,塞满伤口。又从药箱里拿出止血粉倒进碗里,兑上刚从雪地里刨来的雪,搅拌成止血浆液备用。紧接着让王玢去房门口的铜盆里捞起几条才开始冒热气的毛巾进来备用。拧干一条毛巾,李己轻轻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去,让王玢另拿一条毛巾替赵昶擦嘴角的血。擦了血迹,又接过命王玢去雪地里取回冰冻了半柱香的十瓶药酒。拆了一瓶,沿着伤口从上往下倒药酒,一边倒一边将塞在伤口上的满是血的棉球取出,再用新棉球擦拭几次后扔了,又用蘸了止血浆液的新棉球塞进伤口。“王玢,把我药箱里的药全部倒进这个盆里。”李己指了指床尾架子上的陶盆,又指了指手边的瓷碗,“再兑上这个拌匀。”王玢忙点头照做。“家主,好了。”王玢把陶盆递来。“好。”李己接过,把碗里被搅拌成泥状的药倒进刚裁剪好的四根长长的棉布里包好备用。赵昶突然不停倒吸冷气。难道是麻药不受用体质?倒是衰上加衰。李己一面在他伤口附近涂抹湿敷麻药,一面难得柔声道:“疼的话就喊出来,忍着只会更难受。”要强赵昶倔强摇头。王玢忙用温热的毛巾替赵昶擦了擦满是汗的脸。涂完湿敷麻药,李己夹出旧棉球,只将干的棉球塞进药酒瓶里晃晃便拔出,而后轻轻擦拭了几遍胸口处的窟窿,放下药酒,往窟窿里塞上棉球,洗了手。赵昶紧闭着眼,表情放松了一点点。李己从床尾的架子上取来针包,找到合适的铁针支到烛灯上烤,待将铁针烤红,用镊子夹出在一旁陶锅里用药酒煮着的线,穿进针孔里。与此同时,让王影往伤口上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粉。伤口要从胸口缝起。摘了塞在胸口上的止血棉球后,李己嗖地一下将针戳进皮里开始缝伤口。赵昶像是被雷劈一样剧烈地抖了抖。打下手的二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见李己面不改色,将线穿过针孔时连手都不带抖的,跟缝衣服似的,一手将伤口捏拢,一手将铁针穿过赵昶皮肉,再拉紧。全身上下,除了手和眼珠子,一动不动。赵昶紧闭着的嘴巴不住的颤着,双手不敢乱放,只紧紧握着拳头收在双腿两侧。王玢素来是个眼皮子浅的,不忍见赵昶如此,附在他耳侧接着温声劝:“衡安郡王,若是实在疼痛难忍,便喊出来吧。”赵昶不吭声,却猛地睁开眼睛,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闷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家主!”王影惊呼:“衡安郡王昏过去了!”李己只“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似的,只瞧了赵昶那煞白的小脸一眼,继续专心缝合伤口。王玢讪讪耷拉下脑袋,不停替赵昶擦起脸。王影忙打起精神,一见有血从止血粉里渗出便补上。二人做着手里的活,目光却紧随着李己手里的针线移动,顿感时间亢长难熬。却没过多久,伤口便缝合完毕。见李己剪断线头,二人才相视着舒了一口气。李己直起身子,甩了甩酸涩的双手,又洗了一道手,接过王影呈上来的棉条,一层层敷到伤口上扎紧,再缠上厚厚的纱布,这才捶着腰起了身。王玢又惊又喜,“家主,衡安郡王可是得救了?”李己沉着的“嗯”了一声,捶着胀痛的肩膀:“命倒是应该保下来了。”止血只是第一步,预防伤口感染和维持体温才是关键。这长时间不练习,手法都有些生疏了。李己搓着僵冷的手朝大厅走去,“我去煮药,王影把这几具尸体处理一下,血腥味太冲了。王玢去找几床被子给衡安郡王盖上,但别压着伤口。再生几盆火让这间房暖和起来。”**天已大亮,雪还是下个不停。赵昶的呼吸变得均匀,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李己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体温也正常。倘若李己未回来,赵昶便会死在这。一个最受宠的皇子,在崭露头角之初,却出乎意料地死于一场毫不起眼的战争。只因被人设计不得医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而亡。可想而知,为了培养他而给予他无限资源倾斜的皇帝必将遭受非常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也说不定。“咳……”赵昶微弱的咳嗽声拉回李己思绪。“王影,趁他醒了快喂药!”李己二话不说就垫高赵昶的靠枕,没给赵昶反应的机会,把满满一碗药一股脑灌进他嘴里。“李……”喝完最后一口药,赵昶的五官才后知后觉地被药苦得拧成一团,微微张开的嘴巴又被塞进。”李己动作利索地拧干毛巾替赵昶擦脸,“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守在赵昶床头等他醒,济王也已在撤离时被峻涛亲王赵和斩杀。若按原来的事态发展,这一战,会死四个皇子。大宗赵和赵昶,今国璟王济王。汤青无非做了个局而已,两个国家的局势都将被颠覆。李己蹙起眉,盯着赵昶的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为什么救我?”赵昶暗暗攥紧拳头。昏昏沉沉间听到李己一行的声音,赵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按灭蜡烛便是不想被她发现,没想到都走了竟还能折返。他的伤势只是拖累,没必要欠人情。“郡王倒是贵人多忘事。今国夜袭一案后,民女与三弟逃到衡州避难,若非衡安郡王出面,我二人怎能从李确手下逃脱呢。”李己笑笑,“我不过是想把欠郡王的人情还清了罢了。”那次倒也并非赵昶主动帮忙。是王川故意设计,让赵昶查到今军夜袭的蛛丝马迹。为了保住李己李训这唯二或许知道夜袭真相的幸存者,赵昶几乎和李确同时赶到衡州。却一进城便见李确沉默不言地旁观着同族将两个面色憔悴的姐弟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要与他们分清涂房哪哪哪的家产,所有人肉眼可见地对清涂房留有幸存不满,那神挡杀神的架势,仿佛想将二人生吞活剥。父亲自幼教导赵昶,为君者,重制衡。李确已然有一人之下的权势,若再获得万贯家财,恐生二心,便硬着头皮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据理力争,替姐弟二人保下家产——但最终还是让李确要去了姐弟二人守丧期间的代管权。这事办得不算漂亮,为了弥补,赵昶特意挑了处只有走水路才能抵达的深山竹林,供二人守丧,但仍旧为了制衡,派去暗中护卫的人还监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你道这算人情么?也算,却不纯粹,现今人家说救你一命还那人情,人情不人情的,眼下倒是有些不好算了。“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赵昶没接李己的话茬。“回郡王,辰时中。”王影忙道。“都辰时中了。”赵昶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霎时便氲氤起泪光,喃喃自语,“二哥回不来了。”从赵昶出生起,皇帝开始在泸州的盆地内豢养一支军队,取名兴宗军。但因是暗中豢养,为防暴露,军费一直很少,规模也不大,约莫三万人。把兴宗军交付给赵昶后,他一万两白银的岁禄多数都拿去贴补军费了,比起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汤家军,战力和武器还有一些差距。九月底,赵和在边境一带的暗哨侦查到一支今军残兵进了大宗疆域,即刻密报入宫。那时,送亲使团已然离京。皇帝决定兵行险招,以和亲试探出汤青在今国的势力关联,顺道正式让赵昶带兴宗军亮相,才让他半路加入送亲团。却换来个赵重烨被济王当众射杀,兴宗军全军覆灭的结果。初次带兵打战便败得一塌糊涂。接下来,便是叛国通敌的构陷。逃亡了一路,那是李己头一次听见有外人说会还清涂房一个公道这话。如今复仇刚刚开始,他这唯一的允诺人便要死了,多不吉利啊。“下次,下次不会再管了。”出行在外的时候,李己穿的都是男装。脱了披风随手一扔,解下宫绦用作臂绳扎好直裰的袖子,便趴到床头,微微抬起赵昶的下巴,捏开他的嘴,把从床尾药箱里翻出来的两大瓶麻沸散全灌进他嘴里。“王影,把衡安郡王的铠甲脱了再用这瓶药酒擦拭伤口,王玢去烧热水!”把药箱里的药酒塞进王影手里后,李己快步去大厅抓止血药。毛巾和纱布一直在门口的炉子上用一个大铜盆煮着,但火早便熄了。“灯!全都抬进那屋!”李己举着火引子扫视着眼前这面最大的百眼柜,“完事去洗个手。”王影王玢忙把整栋楼里的灯架全搬了过来,点燃后围满赵昶病榻。勉强能达到无影效果了,就是有火灾隐患。伤口还在不住往外淌着血。赵昶清醒了过来,微微睁着空洞的一双眼,虚弱地望着天花,不停吐血。李己迅速卷了几大团干棉球,塞满伤口。又从药箱里拿出止血粉倒进碗里,兑上刚从雪地里刨来的雪,搅拌成止血浆液备用。紧接着让王玢去房门口的铜盆里捞起几条才开始冒热气的毛巾进来备用。拧干一条毛巾,李己轻轻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去,让王玢另拿一条毛巾替赵昶擦嘴角的血。擦了血迹,又接过命王玢去雪地里取回冰冻了半柱香的十瓶药酒。拆了一瓶,沿着伤口从上往下倒药酒,一边倒一边将塞在伤口上的满是血的棉球取出,再用新棉球擦拭几次后扔了,又用蘸了止血浆液的新棉球塞进伤口。“王玢,把我药箱里的药全部倒进这个盆里。”李己指了指床尾架子上的陶盆,又指了指手边的瓷碗,“再兑上这个拌匀。”王玢忙点头照做。“家主,好了。”王玢把陶盆递来。“好。”李己接过,把碗里被搅拌成泥状的药倒进刚裁剪好的四根长长的棉布里包好备用。赵昶突然不停倒吸冷气。难道是麻药不受用体质?倒是衰上加衰。李己一面在他伤口附近涂抹湿敷麻药,一面难得柔声道:“疼的话就喊出来,忍着只会更难受。”要强赵昶倔强摇头。王玢忙用温热的毛巾替赵昶擦了擦满是汗的脸。涂完湿敷麻药,李己夹出旧棉球,只将干的棉球塞进药酒瓶里晃晃便拔出,而后轻轻擦拭了几遍胸口处的窟窿,放下药酒,往窟窿里塞上棉球,洗了手。赵昶紧闭着眼,表情放松了一点点。李己从床尾的架子上取来针包,找到合适的铁针支到烛灯上烤,待将铁针烤红,用镊子夹出在一旁陶锅里用药酒煮着的线,穿进针孔里。与此同时,让王影往伤口上洒了一层厚厚的止血粉。伤口要从胸口缝起。摘了塞在胸口上的止血棉球后,李己嗖地一下将针戳进皮里开始缝伤口。赵昶像是被雷劈一样剧烈地抖了抖。打下手的二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见李己面不改色,将线穿过针孔时连手都不带抖的,跟缝衣服似的,一手将伤口捏拢,一手将铁针穿过赵昶皮肉,再拉紧。全身上下,除了手和眼珠子,一动不动。赵昶紧闭着的嘴巴不住的颤着,双手不敢乱放,只紧紧握着拳头收在双腿两侧。王玢素来是个眼皮子浅的,不忍见赵昶如此,附在他耳侧接着温声劝:“衡安郡王,若是实在疼痛难忍,便喊出来吧。”赵昶不吭声,却猛地睁开眼睛,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闷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家主!”王影惊呼:“衡安郡王昏过去了!”李己只“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似的,只瞧了赵昶那煞白的小脸一眼,继续专心缝合伤口。王玢讪讪耷拉下脑袋,不停替赵昶擦起脸。王影忙打起精神,一见有血从止血粉里渗出便补上。二人做着手里的活,目光却紧随着李己手里的针线移动,顿感时间亢长难熬。却没过多久,伤口便缝合完毕。见李己剪断线头,二人才相视着舒了一口气。李己直起身子,甩了甩酸涩的双手,又洗了一道手,接过王影呈上来的棉条,一层层敷到伤口上扎紧,再缠上厚厚的纱布,这才捶着腰起了身。王玢又惊又喜,“家主,衡安郡王可是得救了?”李己沉着的“嗯”了一声,捶着胀痛的肩膀:“命倒是应该保下来了。”止血只是第一步,预防伤口感染和维持体温才是关键。这长时间不练习,手法都有些生疏了。李己搓着僵冷的手朝大厅走去,“我去煮药,王影把这几具尸体处理一下,血腥味太冲了。王玢去找几床被子给衡安郡王盖上,但别压着伤口。再生几盆火让这间房暖和起来。”**天已大亮,雪还是下个不停。赵昶的呼吸变得均匀,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李己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体温也正常。倘若李己未回来,赵昶便会死在这。一个最受宠的皇子,在崭露头角之初,却出乎意料地死于一场毫不起眼的战争。只因被人设计不得医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而亡。可想而知,为了培养他而给予他无限资源倾斜的皇帝必将遭受非常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也说不定。“咳……”赵昶微弱的咳嗽声拉回李己思绪。“王影,趁他醒了快喂药!”李己二话不说就垫高赵昶的靠枕,没给赵昶反应的机会,把满满一碗药一股脑灌进他嘴里。“李……”喝完最后一口药,赵昶的五官才后知后觉地被药苦得拧成一团,微微张开的嘴巴又被塞进。”李己动作利索地拧干毛巾替赵昶擦脸,“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守在赵昶床头等他醒,济王也已在撤离时被峻涛亲王赵和斩杀。若按原来的事态发展,这一战,会死四个皇子。大宗赵和赵昶,今国璟王济王。汤青无非做了个局而已,两个国家的局势都将被颠覆。李己蹙起眉,盯着赵昶的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为什么救我?”赵昶暗暗攥紧拳头。昏昏沉沉间听到李己一行的声音,赵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按灭蜡烛便是不想被她发现,没想到都走了竟还能折返。他的伤势只是拖累,没必要欠人情。“郡王倒是贵人多忘事。今国夜袭一案后,民女与三弟逃到衡州避难,若非衡安郡王出面,我二人怎能从李确手下逃脱呢。”李己笑笑,“我不过是想把欠郡王的人情还清了罢了。”那次倒也并非赵昶主动帮忙。是王川故意设计,让赵昶查到今军夜袭的蛛丝马迹。为了保住李己李训这唯二或许知道夜袭真相的幸存者,赵昶几乎和李确同时赶到衡州。却一进城便见李确沉默不言地旁观着同族将两个面色憔悴的姐弟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要与他们分清涂房哪哪哪的家产,所有人肉眼可见地对清涂房留有幸存不满,那神挡杀神的架势,仿佛想将二人生吞活剥。父亲自幼教导赵昶,为君者,重制衡。李确已然有一人之下的权势,若再获得万贯家财,恐生二心,便硬着头皮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据理力争,替姐弟二人保下家产——但最终还是让李确要去了姐弟二人守丧期间的代管权。这事办得不算漂亮,为了弥补,赵昶特意挑了处只有走水路才能抵达的深山竹林,供二人守丧,但仍旧为了制衡,派去暗中护卫的人还监视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你道这算人情么?也算,却不纯粹,现今人家说救你一命还那人情,人情不人情的,眼下倒是有些不好算了。“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赵昶没接李己的话茬。“回郡王,辰时中。”王影忙道。“都辰时中了。”赵昶长舒了一口气,眼中霎时便氲氤起泪光,喃喃自语,“二哥回不来了。”从赵昶出生起,皇帝开始在泸州的盆地内豢养一支军队,取名兴宗军。但因是暗中豢养,为防暴露,军费一直很少,规模也不大,约莫三万人。把兴宗军交付给赵昶后,他一万两白银的岁禄多数都拿去贴补军费了,比起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汤家军,战力和武器还有一些差距。九月底,赵和在边境一带的暗哨侦查到一支今军残兵进了大宗疆域,即刻密报入宫。那时,送亲使团已然离京。皇帝决定兵行险招,以和亲试探出汤青在今国的势力关联,顺道正式让赵昶带兴宗军亮相,才让他半路加入送亲团。却换来个赵重烨被济王当众射杀,兴宗军全军覆灭的结果。初次带兵打战便败得一塌糊涂。接下来,便是叛国通敌的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