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靠最后一口气撑着的身躯油尽灯枯,在赵昶的痛心疾首地注视下泄了气。
小巧的头和胳膊永久垂落,再无知觉。“重烨……”赵昶缓缓停了下来。哪怕韩仁昌少啰嗦一句都还来得及的。明明一开始就该一刀解决的东西还要浪费时间。优柔寡断便是这个下场。只会害死更多人。悲愤笼罩全身,久久不散。“杀了那些孟元人。”在修岞接过赵重烨的尸身时,赵昶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冷冷地说。而后拔剑抬头,看朝身前众军,扬声喝道:“众军听令!”众军忙应:“在!”赵昶挥起鲜红的剑:“布阵迎战!”“是!”江宿沦为战场是家常便饭的事。李己蹲在春回楼房顶上,眺望着城外的战况。城内居民被迅速统一安置去南城墙根下的几个庄子里看护,半个时辰过,北城区已空无一人。效率之高,必定是事先统筹好的。今军兵力接近大宗三倍,但双方打得胶着,尚且预判不了胜负。赵昶的这支军队平日里训练有素。还是一支骑兵。但仿佛是初次问世。看来,皇帝在暗中资助赵昶豢养军队。养在泸州么?带这支兵参与送亲,是来……亮相?李己眉头越皱越深。光从封地和衡州转运使一职看来赵昶并不得宠。但实际上,赵昶是唯一一个由皇帝亲自培养长大的皇子,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治国理政,无一不亲力亲为。新律陆续出台后,李己总觉得那些细则有些眼熟。找了一圈,终于在衡州律法上看到端倪。官差合并等一系列新律已然在衡州施行多年。可见,衡州便是新律试行地。又给军队,又让参与变法核心领域,当朝太子赵听还是个要死不死的病秧子。赵昶此人,日后必会入主东宫。与六人团的筹谋不同,李己让凡物阁面世,是为了拿来收集黑钱和贪官名单,敲开赵昶府门。获取他的信任后,便可借他之手复仇。这对朝廷对百姓而言,甚至是在做一件顶顶好的事,有现成的皇权保驾护航,风险也更低。她的选择,没有错。但六人团的筹谋也没必要就此搁置,两头通吃,则就算这新律导致大宗覆灭,对清涂房也没有半分影响。只要,能达成复仇就好。李己目光一沉,跃回地面,“王影王玢,带上道长随我出城,去祭祀。其余人留在江宿处理珍品。”*大宗缺马,边境一带更是只有驴拉货。城门外在打着战,只能翻墙出去。李己一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城外的村里搜罗到一头老驴。到丘河谷后,除草、加固坟头、做法祭祀、葺灵牌()?(),折腾了四天。
拉着祭品和装在棺材里的新做的一百多个灵牌去()?(),又拉着曾少之当年为那一百多仆从立的一大块石墓碑回()?(),
来回路程花了五天。
赶回江宿的时候正值深夜。李己已经九天没好好睡过觉了。眼下还下着大雪冷得要死?()??*?*??()?(),便不愿在野外过夜,打算翻墙进城。
啧,变娇气了。李己嫌弃自己,摇了摇头。“家主!”去城门口蹲点的王玢突然惊叫了起来,“城门没关!不、不是!无人守城门!”李己立马一个下意识动作抱头贴墙蹲下以免行踪暴露,等了一阵发现居然没有引来官兵。便姑且信了王玢的话,起身整理着衣袖快步朝王玢走去,狠狠揪了揪她耳朵,“不知道小点声啊!……”却在扭头看向城门的瞬间闭上了嘴。城门,大开着。地上、墙上的几团将要熄灭的残火映照到的地方无不一片狼藉。微风拂过,李己这才闻到其间夹杂着的硝烟味。这雪是得下多久了,连硝烟味都盖得差不多了?李己朝城内飞奔而去,埋在雪里的瓦砾、破酒坛被踩得咯吱咯吱乱响。吹燃火引子往前一照,凡物阁的招牌就掉在脚下,被砸了个稀巴烂。店门更是歪七扭八的,别说货,店内连货架都被砸了个干净。“谁干的?!”李己内心狂喜,面上却暴跳如雷。“家主……”王影看了一眼千疮百孔的房顶,“想来是守城将军弃城逃了……”“家主!”清涂房在江宿的管事王越突然带人冲了进来,“家主可平安无事?”“无事无事。”李己点点头,朝外走去,“守城将军逃走了?”“是。”王越紧跟其后,“衡安郡王苦撑八日城门将破,汤惜英终于带援军赶到。血战八日,今军本已是强弩之末。援军很快扭转局势,乘胜追击,留将军易河守城池。却不曾想,他竟是个叛徒,一等汤家军离去,便杀了本要为衡安郡王医治的八名军医,而后带兵弃城逃了。百姓们都被安置在城南的庄子里,见易河跑了,也跟着逃命。如今江宿已成空城。小的们听见这边有动静,心想是家主一行回来了,赶忙跑来看,以免今军夜间来夺城池伤到家主。”“嗯。”李己若有所思地朝城南走去,“东西都销毁了吗?”“是。”王越忙点头,“今军攻势很猛烈,江宿几乎所有地方都被烧了个遍,都轮不到小的们放火。”“王影王玢,去关城门。”李己长舒了一口气,“先在这儿过个夜,等天一亮便南下。”“是。”巴掌大的江宿主街道宽而笔直,如果没有城中心的望火楼,南北城门本遥遥相望。一行人很快便走到望火楼。恍惚之间,李己只觉有什么光影从眼前掠过。“谁?”李己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环顾四周。“家主,如何了??()_[(.)]???%?%??()?()”王影和王玢快步赶了上来。
“没。()?()”李己摇摇头,便欲继续朝前走。
却突然当头喝棒。“王越,你方才说,易河杀了要为衡安郡王医治的八名军医?他受伤了?()?()”“是。()?()”
王越忙道,“很重的伤。”
“既然江宿成了空城,那衡安郡王也被人救走了?”“没、没有。”王越像是想起什么被抛之脑后的事情,面色慌乱了起来,“小的们这几日心思全在那些珍品上,忘、忘了……”李己没工夫听他解释,只烦躁打断,“他一个人?”“是。”“被遗弃在这?”“……是。”“在哪?”“望火楼。”望火楼。李己扭头看着身侧在冷月下冷冷清清的五层高楼,倏忽间,敛手屏步,甚至于紧张得忘了呼吸。汤青这一局,把赵昶也算进来了。这次,是要给赵昶安上叛国通敌的罪名吗?而且,或许已经死无对证了。李己扭头,往望火楼正门跑去。时隔四年,竟还敢在李己面前用当年的伎俩。他该死了。**望火楼内漆黑一片。引燃一楼大厅各个角落里的烛台,室内景象才清晰起来。大厅里摆满了百眼柜。举着烛台往前走了几步,李己便踩上粘稠的液体。定睛一看,差点原地跳起。血,即将干涸的血——都是从一间房门紧闭的屋里流出来的。李己的心脏突突突狂跳,仿佛要撞破皮肉逃离李己的身躯。赵昶一定在那屋里。“王、王影。”李己小心翼翼地停在门口,“你先进去。”“……是。”王影拔出腰间弯刀,一脚踹开房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歪七扭八的尸体吓得李己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总计八具,都倒在床榻四周。赵昶还穿着铠甲躺在床上,右手死死按着床头的蜡烛,面如死灰,眼睛只微微睁开一条缝,不知死活。那样一张精气神十足的脸,却变成了眼前这副泛着死相的模样。等王影确认了躺在地上的诸位都没气了,李己才快步走到榻前,让王玢点燃了屋内烛台。赵昶身上只有一处伤。伤口自胸膛处拉到腹部,必是对阵时那人想一刀穿心却未能成功,只能在胸口狠狠刺上一个大窟窿,而后顺势将兵器往下划,便划出了这么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赵昶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要沿着这条伤口断成两瓣。淤积在胸口窟窿里的血块在微弱的律动着。八成是刺到心脏附近了。好在没伤到内脏。被赵昶死死按着的蜡烛尚有余温。李己沉默着抬起他的手,剥下敷了一手的蜡油。所以方才自眼前掠过的光影,实际上是赵昶按灭的烛光?不想被救?为什么?李己沉默地看着替赵昶剥完蜡油后就一直无意识地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手被冻得紫黑紫黑的,没有一点温度。可还有一口气在。年纪轻轻的。“家主……”从进屋起便变得格外沉重的气氛被王越小心翼翼地打破,“天一亮就要走了……”李己并未同众人说明,筹集黑钱是为了什么。此情此情,赵昶便是个麻烦,王越自然便要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可李己怎么可能做得到见死不救。且不说她还要靠着眼前这人复仇,衡州被李氏族人围堵的那次,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也算是救过李己一命。李己很记得当年送他们姐弟二人进竹林守丧那日,赵昶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我并不认为令尊令堂是意外身亡,二位放心,我必会查明真相,还清涂房以公道。”李己:对不起我来晚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