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顿河前线的夜晚里,两方观察哨之间的对骂总是没个完。这类行动大多是东岸挑起的。
这边叫喊说:“红肚皮的家伙们!为什么不烧我们的房子呀?你们没有火柴吗?那就游到我们这边儿来,我们给你们!”
对面就回喷说:“可惜没能当场把你们抓住,不然把你们跟房子一起烧掉多好啊!”
这边再喷:“你们穷得连引火的东西也没有了吧?”
那边就回敬说:“你游到这边儿来!我们在你裤裆里点把火,够你一辈子搔痒痒的啦!”
对骂起初你来我往,随着保民军开始布置高音喇叭而变成单方面碾压,并随着保民军的冷枪冷炮运动而绝迹。
但是突然有一天,连保民军那边的动静也消失了。
这让一线的帝国军官兵们毛骨悚然——因为自己这边正是要进攻了。
乌萨斯帝国的倾力一击并不是那么轻巧的。作为在战争中实现了军事大幅度进步的武装力量,帝国军成功地做到了自己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整整五个集团军已经全部加强到齐装满员(哪怕其中塞满了训练不足的新兵,甚至连儿童和老人都披上军装扛枪),开始实施进攻战役的部署。
整整五个集团军的统一行动,对帝国军而言堪称史无前例。这也对帝国军的后勤供应能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要求。
先不提别的,保民军空军当前既不负责战略轰炸,也不主攻空中支援,其作战行动主要就是空中遮断,打击帝国军后勤。在这种环境下,西方面军第18航空集团军的各式作战机种多如过江之鲫,战斗机、轰炸机和强击机持续不断地对列车、陆行运输船、后勤枢纽和货运仓库进行猛烈攻击,反复轰炸铁路轨道和路基。特种兵们则反复侦察各交通线,指引空中打击,在铁路上布设地雷,破坏铁路设备使列车出轨。
哪怕是保民军联参和陆军,都会同意这一点:空军尽了最大的努力。一沓沓空袭评估照片和影像都能证明帝国军的运输系统已经被完全破坏,可事实是前线的帝国军队虽然拮据,但从来没有缺枪少弹断粮断炊。
保民军花了很长时间调查,发现情况确实不简单。
保民军“空中绞杀战”的强力威胁,迫使着乌萨斯帝国军队做出前所未有的举动。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原本相当分裂的帝国军首次在后勤补给上实现了统一——乌萨斯帝国成立了负责全军后勤补给的后勤司令部,统一指挥整场战争中的帝国军勤务保障工作,号称“离开前线五十公里就归我们管”。
在几乎丧失制空权,交通路线反复遭到轰炸的情况下,帝国军后勤力量依然保持着相当高的工作效率。
论起来,无非是夜晚行车、分段交接、支线运行、野外卸货、侧线运行。而火车和陆行舰把物资运抵前线后,物资立刻就地疏散后,用人力、畜力和车辆分散开,向前线输送。通过各种途径最终抵达前线。
说起来简单,但帝国军后勤力量也确实表现出了让保民军印象深刻的智慧和能力:
乌萨斯铁路技术水平低,运输能力差,基本都是单轨。再加上保民军空军的猛烈轰炸,许多铁路场站不能会车。帝国军便在可通车的夜晚,让所有列车都向同一方向单方面发车,各车次的间隔一般只有五分钟。帝国军队曾在某条单轨铁路上一夜发出四十七列火车驶向前线;
在同样的环境下,为了突击抢运,在有限的宝贵时间里将运输效率提到最高,帝国军将两列以上的火车联成一组,同时用二三个车头牵引,发挥突击抢运的最大效果;
在空车皮返回时,那些临时搭建的铁路桥承载能力差,经不起车头的重压,帝国军于是在火车过江时将车头调到列车尾部,用车头顶着较轻的空车厢过桥,桥对面再用另一个车头拉走......
以上这些是“片面运输”、“合并运转”、“顶牛过江”,除此之外还有“当当队”、“水下桥”、“爬行桥”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东西数量众多,大多适用于某些条件独特的问题。而当这些充满了乌萨斯农民狡黠的土办法汇集起来时——
从铁路到陆行舰,再到汽车和畜力车,帝国军都在对抗保民军空中绞杀的战斗中总结出了行之有效的办法,总结着战时后勤工作的管理办法。再加上仓库设备与器件包装规格化,确保紧急物资储备,精确计算库存情况降低物资闲置等手段,帝国军成功确保了物流畅通,大幅度提升了后勤工作效率,保障了前线部队的作战行动。
这也得益于帝国军极低的机械化和摩托化水平,其一线部队对后勤的需求和依赖也远低于保民军。除极个别超规格装备外,几乎前线所需要的一切都能用这种手段运输,空中绞杀战的威力几乎被降到了最低。
此外,保民军也经历了自己军史上的第一次空战、第一次防空压制等代表性事件。诚然,帝国军的空军还在玩双翼机,高射炮也极为原始,但这依然在阻挠着保民军空军的空中绞杀战——比如保民军空军被迫把一定力量用在搜索和打击敌人机场上。
最后还有陆行舰的问题。严峻的空中威胁让帝国军陆行舰队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接受防空改造。这些大型移动平台能搭载几十近百的高射火器到处机动,虽然帝国军的防空武器性能有限,防空作战的指挥控制效率也很低,但陆行舰依然成为了保民军空军最难啃的骨头。在此基础上,帝国军重新开始用陆行舰作为前沿的支柱。这些在战线后方游动,用猛烈炮火袭扰保民军阵地的大铁盒子不仅让保民军陆军头疼,也牵制着保民军里唯一能有效收拾他们的空军。
所以,尽管保民军吹嘘自己的空中绞杀能让帝国军的一线慢慢窒息而死,但帝国军最终还是渐渐在前沿积攒起了大规模攻势所需的资源。在此基础之上,帝国军开始实验自己那些从保民军身上学到的东西。
帝国军总参谋长阿列克谢.勃鲁西洛夫的计划可以概括为“多点进攻,一点主打”,即在一条宽广战线上,用一支军队集中兵力实施主要突击,再让其他几批部队各自选好地点同时实行突破,这样就能迷惑敌军,以此分散其兵力,从而达成进攻的目的。
在长达440公里的正面战线上,帝国军预先选定了三十多个个突破点,其侦察小组时常潜行至保民军防线百米之内。而帝国军炮兵的预定射击方案也从持续数小时乃至数天的漫长火力准备变成了短促精悍的火力急袭。此外,帝国军开始建立旅一级的坦克部队,并使用空军侦察来部分弥补自己在军事情报上与保民军的差距。
以上的种种因素,让之前在保民军手下吃尽苦头的帝国军重新恢复了部分信心。
但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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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5年1月1日
顿河战场,帝国军第六集团军第17步兵师阵地。
短促但密集的炮火从头顶呼啸而过。对于顿河流域的绝大多数帝国军官兵们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炮声时不是吃炮弹,而是看别人吃炮弹。
康斯坦丁.格里高利少校皱着眉头,眺望被炮火织上毛绒绒镶边的地平线,那是炮火击起的硝烟和尘土,其中有火光在不断闪烁。
与周围那些刚上前线,指着灯光音乐会唠唠叨叨个没完的毛头小子不同,格里高利少校是个老资格野战军官,很少离开前线。丰富的经历经验让格里高利对眼前的安静感到心神不宁。
安静。
极度的安静。
整整一天了,少校没有听到一声来自对面的枪响,也没有听到对方炮弹或炸弹爆炸的声音。
作为一个哥萨克,格里高利自从红脑壳打进顿河以来就在打仗,每个日日夜夜就都只有战争的轰鸣陪伴他。可自从昨天午夜过后,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那些能把人逼疯的炮击和冷枪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就没存在过。
正在准备进攻的帝国军前线官兵都认为这是大规模进攻的先兆。士兵开始检查武器,野战医院准备接受伤员。军官们更是穿上阅兵时才穿的全套礼服,以最光鲜亮丽的姿态进入一线堑壕,准备迎接徐进弹幕、步坦协同冲击和死亡。
前线官兵们对那些缩在安稳后方的老爷们并不感冒,认为这场进攻是上面心血来潮,要用自己的血让老爷们看热闹。他们与红脑壳们隔着堑壕相望,对敌人有着更清晰的认知。经历过把整营整团士兵在几分钟内炸成碎片的高密度炮击之后,帝国军官兵们对红脑壳们有了某种深入灵魂的畏惧感。在他们眼里,对面不光炮弹不要钱,连赤色分子们也是不需要休息,喝鲜血啃源石也能把仗打完的怪物。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边的炮击只会招来保民军那精准到变态的炮火,这一点他们见证过无数次。保民军的反炮兵效率高得可怕。
可这一次没有。
时间表上规定的进攻时刻已经到来。先前跟随己方弹幕出发的突击小组已经消失在两方战壕之间的无人地带中。接下来就是少校这样的步兵军官、军士和士兵们发动主要冲击。
但是命令却没有来,大家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顺带争论对面的红脑壳到底在搞什么。
各种流言在堑壕内飞速传播,每个版本出场不过几分钟,就又有新版本出现,刷新速度之快让人哭笑不得。“敌人逃跑了”是最常见又最常被否定的假设,只有不过脑子时才有人这么说。谁能相信占据巨大优势、宛如氪金玩家的红脑壳们居然认怂逃了?这是什么冷笑话?那之前打得那么惨烈都无法前进一步是怎么回事?
对面必定有陷阱,红脑壳们必然有阴谋——帝国军官兵们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眼尖的格里高利发现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人影。
与望远镜同时举起来的还有好几支步枪。望见乌萨斯军装后,格里高利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很快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几个刚刚从敌人阵地那边跑过来的士兵依然挂着满脸疑惑。
那些家伙一跳进战壕,就说出了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答案:
“敌人逃跑了!”
......
那些由多层纵深防线组成,前后横跨十几条战壕,由大量前沿警戒阵地、散兵坑、辅助壕、斜切阵地、炮兵阵地等等支撑主要防御地带,让帝国军流尽了鲜血的保民军阵地被放弃了。里面没有一个红脑壳。
——每一个预定突破口都传来了这样的汇报。
帝国军对此深感震惊。后方一再催促前沿继续侦察,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原本用得抠抠搜搜的飞行队也接连起飞,向敌人纵深搜索。
步兵们在敌人战线后方的公路上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车辙和脚印,双翼机在敌人的公路上发现了排成长龙的行军车队。
短暂的震惊后,帝国军将领们发布了新的命令:
追上敌人、咬住敌人、消灭敌人!
于是帝国军官兵们就不情不愿地开始匆忙赶路。一边因为自己要用两条腿追汽车轮子而骂娘,一边为自己可能遇上伏击而担忧。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红脑壳们给自己制造的麻烦远不止这些。
**
要不是知道这套动力装甲里面是个青春靓丽的大姑娘,保民军工程兵军官还得继续抓着人家的手一段时间。
“泥岩小队是吗?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对面的泥岩小姐尴尬而羞涩地笑着,即使隔着动力装甲也为保民军工程兵们对自己的热情感到不好意思。
当初在卡兹戴尔应聘阿特拉斯,是泥岩有生以来最正确的决定之一。起初大家为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感到不满,怀疑自己这身武艺卖不出个好价钱。
然后就被宿舍和食堂吓尿了。
之后的事情相当复杂。整个卡兹戴尔内战干涉行动,阿特拉斯也没到把零散招募的本地员工投入战斗的地步。所以大家只是没完没了地训练和学习——
天地良心,这帮萨卡兹佣兵十个里头有八个是文盲,剩下两个一个刚会拼自己名字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学习对他们而言比玩命难多了。但是不学习怎么在阿特拉斯混?扫地还是洗碗?
于是大家只能艰难地学习,顺带对泥岩被阿特拉斯方面的技术人员反复借调这事吃瓜看热闹,并最终得到了一个自己废了好大劲才能理解的结果:
“通过对有关源石技艺的能量运行与宏观作用机制的研究,我们成功地设计出了基于源石技艺原理的相关技术设备......”
“......”
“哦,简单地说,我们复制了你们队长的一小部分源石技艺,把它们做成了只要按个按钮就能释放的玩意。”
众所周知,泰拉行星当前社会的主要部分——这些亚人们是前文明实施基因调整后的生物工程产物。而源石技艺的不同种类,也与嵌入各种族或家族dna链条的特定片段密切相关。这是泰拉亚人们以血缘传承源石技艺“天赋”的原因之一。
丰富多彩的源石技艺如何使用,取决于使用者。但如果只是想要运行一种或少数几种源石技艺,达成一定效果的话,完全可以将其技术设备化。泰拉本地的“源石技艺通用回路”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人联的技术力量更进一步。通用回路还需要泰拉亚人使用者们调动自己那或多或少的源石技艺天赋,现在保民军工程兵们领到手的几台设备只需要稍加设定按个按钮,整条公路就变成了泥潭。
简单地讲,既然源石技艺的使用一定程度依赖于特定基因,人联方面就给源石技艺发生器装上了由这“特定基因”制成的“钥匙”。比如配合这项研究工作的塔露拉就拿到了一项纪念品——由她的dna片段作为“钥匙”,制作的源石技艺万能点火器。
而泥岩的源石技艺,如今成为了保民军所使用的土壤液化机。
萨卡兹的土石之子们,其源石技艺也大多与土石有关。然而泥岩的拿手好戏,建造拔地而起的源石技艺土石巨像,在阿特拉斯只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不如一个步兵排。”
是的,一个保民军步兵排的火力几轮齐射,就足够让泥岩本人虚脱,巨像土崩瓦解。所以对泥岩源石技艺的研究并不集中在武器化上,而是集中在原理研究。技术成果也主要是工程产品,比如打灰专用工具和打灰辅助工具以及打灰增量提效方案啥的。其成果之一,就是土壤液化机。
土壤液化多发生于地震灾害之后,属于次生灾害现象。正常状态下,地下水的压力与土壤层间的压力会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地下水与土壤层之间保持稳定,并不会侵入上面的土层。但是当地震发生,地表受到应力影响时,土壤结合力下降,地下水的压力和浸透力持续上升累积,当土壤的孔隙水压增大到足以使土粒在孔隙水中悬浮,这时土层颗粒的承载力顿时会被水给取代,土壤结构内部会变成像液体一样可以流动,最终导致整个地盘失去承载力并且大量变形,成为一个喷发沙土泥浆的大泥潭。
土壤层液化后的区域到处都是流动的烂泥,包括施工车辆在内的载具都难以接近,更不要说坦克卡车。且由于短时间无法测定泥潭的深度和泥沙流的流速,加上地质结构整体处于不稳定状态,搭建钢结构桥梁也变得十分困难。
要想修复到能通过重型车辆的程度,必须空投重型打桩机和冲洗设备,强行清理和夯实整条道路的地基,之后再逐步灌注钢架和水泥稳固路基,接着再重新修路……整个过程让专业施工队三班倒进行,最快也要一周时间才能修出一条急造军路。
而以帝国军工兵的技术装备,哼哼......
顿河流域当然不缺地下水。所以断后的保民军工程兵所过之处,多车道双向路面硬化公路通通变成了烂泥潭。
而当帝国军官兵们惊恐万分地看着原本是只剩下蔓延到地平线处的泥潭时,他们最好别花太多时间发呆。因为,四处游荡分散行动的保民军袭扰小组,正准备把子弹送进他们的脑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