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你题个词吧:《奥斯特里茨的太阳》!”
——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
随着一轮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康曼德在平板电脑的电子闹钟声里醒来。他从行军床上起来,疑惑地看了眼三小时前半靠在上面入睡的椅子。那里现在正坐着不断点头半睡半醒的塔露拉。
察觉到动静的塔露拉睁开眼睛,向他点头。康曼德点点头,说声“谢了”,把原本盖在身上的大衣披好,看向自己的平板电脑:“2月23日。”
塔露拉起来时原地跳了跳,活动睡了几个钟头椅子后的酸痛身体。霜星恰好在此刻掀开门帘冲进帐篷,正在跳脚的塔露拉让她露出了一种囧囧有神的微妙表情,她递上一叠文件:“三个小时以来的敌情观察报告。”
康曼德一张张地翻过去,满意地把文件往桌上一拍:“很好,他们果然没有分兵……也就方便我们一鼓作气消灭他们!”
与此同时,在乌萨斯帝国第四集团军陆行舰特混第一支队的巨型履带仓旁,弗兰格尔伯爵正在铺着绣金线白布的长餐桌旁指着那轮朝阳,高声道:“那是奥斯特里茨的太阳!”
——在这片大地的历史上,“四皇会战”以高卢皇帝科西嘉一世的失败告终。而“奥斯特里茨的太阳”,也从法兰西的吉兆变成了维多利亚、莱塔尼亚和乌萨斯的吉兆。
之所以如此强行关联,是因为弗兰格尔中将发觉,自己的指挥官们都有些信心不足:长途行军、敌人袭扰和长时间的警戒待命,使得部队普遍积累了一些疲惫;敌人不同于预想中只能用来骚扰的小股部队,甚至能组织起颇有规模的大部队建立坚固的防御阵地。
于是军长选择在陆行舰旁开早餐会:乌萨斯陆行舰队的雄壮英姿确实起到了作用,让军官们恢复了部分信心。但是浓郁的泥土和润滑油味使得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微妙的是,弗兰格尔伯爵还在努力鼓舞着士气:“无需担心,各位,胜利必然属于我们!那些用泥腿子庄稼佬、矿场奴工和感染者拼凑起的军队,在我们面前撑不过两个小时。你们消灭他们不比吃光盘子里的早餐困难。到下午时你们就需要更大的餐巾了!”
鼓舞之后,军参谋长科佩罗夫开始分析敌军兵力部署和战场地形:
“敌人和我们分别占领了这个库尔斯克山谷的北侧山岭和南侧山岭。他们的防御在北岭上沿着山岭展开,大致成东西走向。整条防线左右两侧都是更加陡峭的山坡,并且有着茂密的乔木森林,不具备发起大规模进攻的条件。除非继续进行一个星期起步的长距离行军,否则没有迂回攻击侧翼的可能路线。所以,我们的战场宽度就是这个谷地的东西长度:六公里。我们预估,敌人在这六公里上部署了两个步兵团的兵力。
“我们可以设想北岭是一堵墙。在山谷谷地内的西侧,即我们的左翼,敌人的右翼,有一座畜牧场。那是敌人在西侧的防线要点,一旦那里插上了双头鹰旗,那么我军就可以以此为依托发起大规模进攻。敌防线右翼的地形较为平缓,‘墙头’较矮。只要我们占领了畜牧场,敌人就不可能抵挡住我军的攻势。
“但是敌人也明白这件事情,他们必然在那里部署最精锐的部队,也会用尽全力去守住畜牧场这个咽喉要害;所以伯爵大人认为,对这里的攻势应当只是佯攻。一旦敌人动用山坡上的守军或预备队去支援畜牧场,那么我军就将从中央发起突破,贯穿敌人防线撕裂他们。”
科佩罗夫后退开,将讲话权转交弗兰格尔伯爵。
中将起身,开始给自己麾下的各部队分配任务:
“陆行舰特混第一支队,请将你们的两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舰,三艘护卫舰驶上并停泊在南岭顶端,组成战列线,以舰炮火力实施炮火准备,破坏敌防御阵地的工事和障碍物,消灭反击的敌军火炮。掩护地面野战炮兵展开。
“同样的,军属炮兵和各师属炮兵,在陆行舰展开射击后,立刻按预定方案在南岭坡顶与正斜面建立炮兵阵地。
“步兵第七师,负责进攻畜牧场。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佯攻,在与畜牧场的敌军发生火力接触后,便就地转入防御,建立接近畜牧场的攻击出发阵地;
“步兵第八师,在第七师的佯攻扯动敌人防线后,你们即向敌人的中央——左翼一线发动进攻。
“步兵第九师作为战役预备队待命。”
第九师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纷纷露出不快的表情。
“好了诸位,各就各位吧。”弗兰格尔说,“我要听见炮兵在一个小时后开始火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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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机,这是个很妙的小玩意。
虽然画风还在握着单打一黑火药步枪甚至顶盔掼甲上停留,但拜“源石技艺!”所赐,乌萨斯帝国军队偏偏就是能拿出四旋翼手抛无人机来作为侦察和炮兵校射。
因此,北岭对南侧视线的遮蔽,其效果是很难说的。
第六军的官兵在南岭上只凭肉眼,能够看到北岭和畜牧场,看到北岭以北的树梢,但看不到树梢以下的地形地貌和具体情况。
远方山坡后是被遮掩起来的。守军在调动预备队吗?哪里在准备反击吗?视线之外有骑兵在待命吗?北岭尽管不高,山坡也很缓和,却具有欺骗性。它能给守军带来极大的优势。
但是,这个信息优势又被无人机的观察大大削弱了。
接下来还得再反过来——削弱了,但没有完全削弱。
泰拉保民军各步兵营火力连均装备了有高射功能的轻型大口径机枪,团火力营有高射机枪排,都是对付无人机的有效武器。同时无人机干扰枪之类的小玩意也在配发,它可以发射电磁波干扰无人机的数据链路和导航链路,迫使无人机自动降落或驱离。所以,无人机可以在己方一侧高高升起观察远处,但还不能大摇大摆飞到别人头顶上。而且这些小玩意造价极其昂贵,所以只有极度需要即时信息的炮兵才有这种装备,也实在损失不起。
当敌人的无人机开始在天空中出现时,康曼德也在自己的指挥所里,看着指挥微机屏幕上的己方无人机图像,了解南岭背后的敌人情况。
从地平线上蜿蜒而来的黑色河流一截截地自动裂开,从公路上转弯到荒地里,以营为单位排成一个个横队。
他对旁边的塔露拉说:“很有意思,像超大型歌舞团,不是吗?”
塔露拉认同这个观点:旗面足有一人高的军旗迎风招展;黑色与灰色的制服有着良好的外观设计和华丽的配饰;勋章、刺刀等各种各样的金属件在闪光,指挥行进的军号和鼓点一刻不停,硬是穿过几公里钻进了这边的耳朵。
但这不重要,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等等……为什么都已经大量列装后装步枪了,他们还是在整连整营地列成肩并肩的横队?”
在军事理论课上,步枪与步兵战术间的关系,是康曼德在介绍“武器装备决定战术”的主要案例。
“排队枪毙”看似愚蠢,实际上也是相对于以往的战术进步,因为火绳枪上有时刻点燃的火种,浑身上下都是火药的火枪手根本不可能排成肩并肩的横队,必须保持间距。否则事故之频繁是可想而知的。而燧发枪的出现,使得火枪手们可以有更密集的队形来获得更高的火力密度。
前膛枪步兵们必须保持密集队形,因为只有这样,射速和射程低下的前装滑膛燧发枪才能保证一定空间内的火力密度,同时也能提升部队的肉搏战斗力——兵力密度高在刺刀见红时能在局部形成多打少的优势。而同时期的散兵们则限于火枪性能,挡不住同等人数下以密集队形冲来的敌军。
而后装线膛枪与生俱来的射速、精度优势足够让步兵从“全连上百号人无论什么情况都排成两三排肩并肩的横队”这种情况下解放出来,让步兵分队战术和卧姿射击成为可能。
然而……
“与技术快速进步不同。你可以在短时间里大量制造和下发新式火枪,但是战术思想、成文条令和训练体制却还需要时间改变。
“对于乌萨斯帝国军队的官兵而言,新式后装枪到底会对战术造成怎样的影响,他们还在用理论和少量演习来验证,远没有到完全摸清的时候。为了保持战场纪律和指挥,帝国军队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前装步枪时代的战术条令。
“于是明明手里有了新式武器,为了避免战术和装备调整造成战斗力下滑,乌萨斯军队便让拿着新式武器的步兵们继续过时的战术。就结果来讲,部队的指挥控制体系确实因此能继续发挥作用……”
康曼德扫了眼屏幕上在进入攻击出发阵地时也依然在肩并肩的乌萨斯步兵们:“而他们当面对大量装备自动武器且据守阵地的敌人时,哼哼。”
“我的信心提升了一些。”塔露拉勉强地笑了笑。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的轰鸣突然响起。
“啊,音乐会兼烟火秀开始了。”康曼德看了看塔露拉,“你新增长的信心不会又被吓回去吧?”
“你差不多得了!”在气急败坏之际,塔露拉的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炮声过后是先尖锐后沉闷的炮弹破空声。但还来不及听全一枚炮弹从出膛到命中制造的全部动静,其他火炮的轰鸣就接踵而来。炮火风暴狂烈而密集,尖锐的呼啸声与响亮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高低相应、此起彼伏。
“时间?”康曼德问塔露拉。
“上午五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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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乌萨斯整合主义共和国拍摄的纪录片《伟大的革命战争》中,制片厂为这个时刻做了让人赞叹的文艺化表述。
在舒缓的音乐中,旁白低沉地朗诵着:
“此时是周六清晨,西北冻原与乌萨斯帝国的各所学校刚在前一天夜晚经历了假期的喜悦。
“根据地的农民们像往常一样走向自己家的温室菜地
“帝国的皇帝和议长结束了一夜工作,刚刚睡去
“圣骏堡的职业收尸人在街道上寻找着冻僵的乞丐
“凌晨5点15分,太阳已经在切尔诺伯格上空高悬”
——以上内容,音乐舒缓,画面为蓝天、朝霞、地标建筑。
低沉的声音继续朗诵着:
“而此时,帝国的战舰和火炮正在瞄准目标(音乐渐弱,乌萨斯帝国陆行舰和野战火炮特写,画面颜色由明艳转暗)
“15分钟后,一声令下,炮弹如雨点般呼啸而来,落在库尔斯克北岭(炮弹特写,音乐鼓点加急,音量渐强,画面颜色持续转暗,饱和度降到最低)
“——伟大的革命战争开始了!”(第一枚炮弹在阵地上炸出尘柱后,画面彻底变为黑白,音乐进入高潮,闪回的画面包括爆炸、大火、坍塌的建筑、流离的平民、坠落的战机、双方军人的特写、尸体、各种武器残骸,军人的背影)
不过,当事人们此时却没有如此强烈的感情,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地各司其职。指挥所里的参谋们在电台、沙盘和地图前忙碌着,汇报情况:“敌军陆行舰开始火力准备!”
“敌野战炮兵正在进入阵地!”
“步兵第三、四团,盾卫连队汇报,遭到敌军炮火攻击!”
与此同时,“爱国者”博卓卡斯替正身处畜牧场地下掩蔽部里,用潜望镜观察远处山岭上的敌军陆行舰与炮兵。
到了现在,经过反复调配,性能已经有了一定水平的黑火药凭借“量大管饱便宜还行”,成为了泰拉大陆各国军队的主要发射药和炸药。
乌萨斯陆行舰们稀疏分布,均匀地摆开在六公里长的山岭顶部,军舰之间的好几段空隙被野战炮、炮车、弹药车和挽马充斥。随着第一轮炮声响起,山岭顶部被立刻被一条翻滚的烟幕覆盖了——那是敌人的炮烟。
实心弹呼啸而过,在地面上连续蹦跳,砸出一道道土泉;开花弹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白烟,或是在一头闷进地里片刻,炸出裹着硝烟的土柱;高爆弹则精确地在着地的刹那炸成一团烟卷尘。
爱国者饶有兴趣地数着落在自己这个畜牧场周围的炮弹:都是高爆弹。
看来敌人下本钱了啊……
源石技术实在是奇妙的存在。不依靠源石技艺和各种东西时,泰拉人们造出的东西还颇具古典主义风范;一涉及源石技术,别的不说,原本给爆炸炮弹的引信只有导火索,这种“开花弹”技术水平跟炮仗没什么本质区别,现在却能造出触发引信和延时引信,弄出正儿八经的高爆弹。
但是依赖源石技艺技术的产物时常会出现一个该死的问题:贵!所以到最后,乌萨斯军队中的野战炮和舰炮依然大多靠着老式弹药作战。像现在这样往某个目标集中射击高爆弹,只能说明他们把这里视作重点目标。
不过,相比泰拉保民军的先进工事,这些还是黑火药装药的炮弹就又不够看了。
作为重要性极高的战术要点,人联工程兵们在处理畜牧场时做到了“外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内里换了个遍”。避弹所、救护所、物资储备点、武器隐蔽点全部搬进地下,辅以预构件加固,重要位置全部使用预制工事套件。论起坚固程度,即使炮火密度达到每秒六发大口径榴弹,也不能有效杀伤。
而乌萨斯军队的炮火看似凶猛,但勉强能跟当年的“美式105”“美式155”榴弹炮相提并论的,只有两艘轻巡洋舰的共计四个双联装152mm炮塔。至于轻巡洋舰舰体侧面炮廓里的那排小炮,以及小型舰只舰炮与野战炮,对付这种防御工事只能听个响。
正是基于对以上信息的充分认知,爱国者十分淡定地站在自己的连指挥所里,任凭炮击一轮猛过一轮,好几次打到了连部附近也不以为然。
天花板上的便携照明灯一阵晃荡,沙土哗哗地往下直掉。可哪怕被沙土浇上一头盔,爱国者眼睛照样眨都不眨。而是忙着用无线电和指挥终端与麾下班排时刻保持通信。
等吩咐完炊事班继续保持隐蔽,支援火器尽快备便后,他接到了来自司令部的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