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宵夜回到家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但于江蓠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小县城比不得大都会的不夜城。
时下已经是万籁俱寂，安静至极了。
她自己坐在小房间里，那张充满了年代感的书桌旁边，只点着台灯。
这个房间不止住过她一个孩子，但多少年过去之后，这个房间里却只剩下她的痕迹。
过去的旧照片，以前高中时候做的卷子，看过的书，妈妈全都给她收起来放在柜子里了。
记录着岁月的纸张都已经发黄，她看着这些陈年旧物，上面有她和其他孤儿院的孩子们，有于妈妈十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健壮的中年妇女。
那时候，她带着大家玩丢手绢。
那时候，她给每个孩子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
高中时候，妈妈给她买的二手吉他也还放在房间的一角。
过去的记忆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真实，于江蓠把吉他拿了过来，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还能响，调子已经不准了，却有一种逝者如斯夫的沧桑感。
就在这个时候，一段旋律从她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仿佛就是幼年时光影画的背景音。
于是她腾出一只手，拿着笔赶忙把这段短小的旋律记了下来。又用吉他轻轻地试着弹了一遍，和缓而又沧桑。
“如果用钢琴配小提琴可能就更好一点。”她自言自语。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自己写的歌并没有什么人欣赏，加入银星之后，有专业的团队来做音乐，于是慢慢也就把创作荒废了。
手机上还存着不少自己许多年里写下的青涩音符和歌词，此时看着那些东西，好像两个自己在进行一场穿越时光的对话。
妈妈已经老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几句词。
“你是遥遥的路”
“山野大雾里的灯”
“我是孩童啊走在你的眼眸”
……
旋律在心底响起来，她随着这即兴而起的旋律，轻弹着吉他轻轻吟唱了好几遍。
只是后面就断了，尝试了许多种写法都不那么令人满意。
索性，就不再写了。
而这夜深人静时，漆黑的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是一条微信，潘瑞恩发来的。
“我今天问瓶姐，才知道你已经回通岳县去了，本来我想过来找你，但是《好歌手》刚结束，公司的事情多，不能来了。”
他这消息让于江蓠心里一暖，微笑就浮现了出来。
“你家里事情一团乱麻，歌手节目刚结束，你肯定还忙着给小端木做原声带呢吧？工作重要。我一个闲人，回来待几天。”
潘瑞恩-“你真不和银星续约了？”
于江蓠-“不续了。”
潘瑞恩-“我还是那句话，我想牵你。”
看到他这消息，于江蓠忽然心动了一下，但马上又意识到，肯定是这家伙打字打错了。
果不其然，他马上刷起屏来，
“欠你，亲昵，亲你，呸，什么烂输入法，签你！”
然后发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人，于江蓠看着屏幕发笑，“你是欲盖弥彰还是欲盖弥彰？”
潘瑞恩又接着发了一条，“本来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但换来的却是疏远，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想亲你，签你，牵你。”
“你想的太多了，最多只能选一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全都要！”
于江蓠笑着在屏幕上编辑了一段，“那你们的齐小姐怎么办？”
但最后又删掉了，她有一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他两个字，“再议。”
潘瑞恩也没有再发了。
她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了，忽然对自己就用‘再议’两个字结束了聊天有些不满意。
于是又补了一条过去，“我听瓶姐说，你公司里面好像除了端木好一点以外，没有什么特别有潜力的艺人。你们家里也出了那么大个事情，我一个小歌手也帮不到你什么。如果《春铁》你需要人帮你唱原声带的话，过一段时间等银星和我的合约结束之后联系我。一点了，快休息了，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那好，你也是。晚安。”
“晚安。”
后来，于江蓠穿着自己的丝绸睡衣躺在那张硬木板小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实舍不得，可是心里却一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齐亦兰更适合他。
这该死的门户之见，这该死的自尊心。
而此时远在冬港的潘瑞恩，也一个人躺在公寓里，想着他白玉兰一样的前女友，孤枕难眠了。
……
星期一的天气很好，上午的咖啡馆一般都没有什么客人。
蒋慧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卡座里，谨慎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姓周的中年男人。
“周先生，您那边制作一首歌具体的收费是怎样的？”
男人却呵呵一笑，“蒋小姐，我专程来找你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不是录歌？你们公司不是专业做外包音乐制作的么？”蒋慧觉得奇怪。
这个周经理是自己给她打的电话，说辞还是那老一套，“你好，联系方式是我的一个朋友给的。他跟我说你们这边在寻求音乐制作外包合作，所以才冒昧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这两天忙着找靠谱的音乐制作外包，把蒋慧的腿都快跑断了。
但是她过去接触的层面太低端，那音乐制作水平她心里也清楚。
那些草台班子做个小样可以，要是做正儿八经用来在平台上发布的原声带，那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公司里又没有音乐制作人，这就很恼火。
而这个周经理联系上蒋慧之后，还把他们公司的营业执照也发给了她。
那公司她听说过，确实是在冬港小有名气的一家音乐制作公司，所以她才决定来此赴约。
没曾想这个男人开场白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经理，我还要忙着找公司帮我录歌呢，实在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闲聊。”
蒋慧有些生气，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出社会得早，说起场面话来倒没有什么稚气。
“蒋经理，”男人赶忙又招呼她坐下，“别那么急嘛，我是诚心诚意来找你谈生意的。”
“什么生意？”
“上周《华夏好歌手》上的那首《五百英里》。”
“买版权？”蒋慧皱着眉头又坐了下来，“你们一个音乐制作公司为什么要买版权？而且这事应该找我们潘总谈呀。”
男人看着蒋慧这个直率样子，也没有再绕弯子，一边人畜无害地呵呵笑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释，“我看蒋经理也是明白人，我朋友跟我说你是那个歌手端木彤阳的经纪人，实不相瞒，我受朋友之托，想来问问你，端木彤阳小姐有没有找个大平台发展的打算？”
原来是来挖墙脚的啊，蒋慧心里有一些厌弃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对方也是波澜不惊，“您开个价吧。”
老油条！蒋慧心中的厌弃更多了。
自己找上门来想谈生意，谈就谈嘛，自己还不开价，想赌人家见识浅，开个白菜价捡漏。
想到这里，蒋慧把脸转开了，索性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来车往，享受着手里那点香浓的咖啡。
到底最后她还是没有撕破脸，“你们打算砸违约金强挖？打算砸多少？”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以前做中间人的时候这样欺负了多少练习生，屡试不爽的套路今天居然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不灵了。
“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哇，这么多啊？”蒋慧故作惊讶，“那我佣金多少呢？”
“两成怎么样？”
“我算一算昂？”蒋慧说着望着天花板，开始念念有词地心算起来，“五百万，我拿两成，那我的佣金就是一百万耶。”
男人面露尴尬，这小姑娘是在做什么白日梦？旋即咳嗽了两声。
“蒋经理，是五万。当然，如果歌手肯出席一次商务活动的话，我可以跟那边商量一下，再加点。”
“噢，”蒋慧假作恍然大悟状，站了起来，“合着现在短视频全网疯传的海归女歌手，就值五万是吧？商务活动，陪睡是吧？”
“就是普通的商务活动，您不要乱想。像她这个年龄段的歌手，其实已经很高了。”
“怎么着？商务活动不该是单独算出场酬劳的吗？我真的很好奇，”蒋慧不想装了，“周经理，您扯起谎来是怎么做到不动如山的？你的金主给你的预算你吃了九成是吧？”
“哈哈哈哈。”男人以笑声来缓解气氛的尴尬，“年轻人不要那么火气大，我们真的可以谈。”
“我说你们这些中年人是不是特别喜欢甩锅，特别喜欢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呀？是你自己先试图羞辱别人的智商，还怪别人火气大？”
一口气说完这话，她只觉得心中舒爽，换做以前，看着别人这么赤裸裸的拙劣表演，那是真的敢怒不敢言，现在她真想大喊一声，当甲方爸爸好爽啊。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居然还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她，显然她猜对了，他的金主给他的预算绝对不是五万这么低。
这让她忽然新生好奇，倒真的想诈一诈他的底线究竟是多少。
“五十万签字费给歌手，我自己的佣金三十万，砍价不谈。”
男人面露难色，“哎呀，蒋经理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嘛。”
“七十万给歌手，我三十万。”
“这，您这是不是有点高了？歌手签过去，那边还要……”
“一百五十万给歌手，我五十万。”蒋慧说着把手机拿了出来，“就这一口价，行我马上给端木打电话，再砍再加。告诉我是和哪个公司签。”
“哎，好好好好！”男人赶紧安抚道，“就按您说的办行吧？公司真不能说，这个是行规嘛。”
“嚯哟，掮客居然也有行规。”
TMD，屁眼儿心心都是黑的。两百万都答应，开价才给我开五万！
真是畜生，王八蛋，吸血鬼，寄生虫！
不过一时快意一时爽，这会儿面对着整整五十万华夏币的诱惑，她心里居然有了那么一丝的犹豫。
但另一个声音马上告诉她，你以为这五十万你能顺顺利利拿到吗？
于是她做出了决定，在五千月薪加提成和五十万那么大一个饼面前，选择了五千月薪。
“你还是想一想你刚开始给我开五万是什么骚操作吧，金主的钱你是不是还要放一个短期贷款，利息里面抠一坨肉渣渣给我，还要歌手陪你睡一觉，然后我俩还要对你感恩戴德，感谢提携？走了，失陪！”
她看见这男人的脸上终于有了愠色，显然是戳到了痛处。
她刚走出去几步，想到咖啡还是自己付的钱，又转回来把那杯快要凉掉的卡布奇诺一饮而尽。
砰地一下把咖啡杯砸在了桌子上。
“莫欺少女穷！”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男人在那里恼羞成怒，“妈的，不识抬举！”
……
下午蒋慧刚一回公司，就跟徐雅盈说了上午遇到的这个奇葩。
“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徐雅盈一听，笑得合不拢嘴，“哎哎，端木知道吗？五万块钱，还要商务活动，哈哈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大猪蹄子，不行，我要笑一会儿。”
“我还没跟端木说呢。”蒋慧撇撇嘴，“雅盈姐，两百万呢，我居然犹豫了几秒钟。”
“你是对的。”徐雅盈忽然就收起了笑容。
“姐以前在远洋集团的行政办公室，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你永远都不知道对面衣服下面包着的是什么禽兽，潘总看人还是准的，这要是个没眼力见的，说不定把自己和端木打包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这时候，自动门开了，端木背着吉他走了进来。
“嗨，大明星，”徐雅盈走过去把她拉了过来，“怎么样，这两天是不是业务繁忙？刚出一点儿苗头就有人联系你啦？”
“我都拉黑了。”端木说着把手机拿了出来，把潘瑞恩发的微信给她俩看，“潘总提前就跟我说了呀。”
三人围拢手机一看，确实是潘总发的：“我马上把签字费转给你，合同周一来公司换。”
“还是潘总预判了他们的预判。”徐雅盈说，“哎，不对，他不是说跟你换合同换待遇吗？怎么只见消息不见钱？”
端木苦笑着把银行app也点开了，众人一看，好家伙，潘瑞恩还真给她转了五十万签字费，还是自掏腰包。
“我什么业绩都还没有呢，”端木苦笑，“怎么签字费都转来了。”
“你呀，”徐雅盈提醒她，“你自己签的补充协议你自己都忘啦？你在综艺上的精彩表现引发了全网关注，按照补充协议，就算出道了，自动转正式艺人合同啦，合约规定了嘛，出道自动转合同时，公司要付你五十万签字费。”
说着领着二人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档案盒拿出来给她俩看。
果然，转正式艺人合同之后，分成就高了，是二八，当然每月的底薪还是有的。
不过关于提前结束合约的条目里，并没有注明解约金。
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拿钱硬砸，那肯定是经过公司同意才行的。
徐雅盈微笑着拍了拍蒋慧的肩膀，“没事，你的表现已经很棒了。”
这时潘瑞恩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也没有习惯性地喊一声徐秘书了。
而是直奔财务那里。
“看吧，自掏腰包，去报账去了。”说着徐雅盈对两人说，“你们准备一下，马上他出来就要找你们问录歌的事情。”
五分钟后，潘瑞恩从财务室出来，站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果然喊道，“小慧，端木，过来一下。”
徐秘书看人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