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妈本名于舒兰,以前住在三楼过道最里面的那个小房间里。
那个熟悉的小房间的门紧闭着。
她想,或许于妈妈正在睡午觉呢?
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也开进了院子。
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了院子里,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罩衣的矮矮胖胖的老婆婆从车上略显蹒跚地下来了。
几个月不见,她怎么胖了那么多?
老人显然看见了院子里于江蓠的车,于是她一下车就急切地朝楼上望去。
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俏丽身影站在三楼上。
老人的脸颊微红,和蔼地笑着朝她喊,“哎,江蓠,来了啊?”
说着就往小楼这边来了。
于江蓠见状,赶忙喊道,“于妈妈,我下来。”说罢就一路飞奔下了楼。
于舒兰已经老了,虽然矮胖矮胖地看起来很富态,但她喘息的样子,显然不能像十几年前一样承受姑娘的飞扑了。
于江蓠跑到她的面前把东西都放在了地上,“我才几天没有回来,你怎么胖了那么多。”
“没有事的。”于舒兰说,“你看我都已经老糊涂了,你说要来,我都忘了跟你说我们孤儿院已经没有人了。”
“啊?怎么会没有人?”于江蓠问,“前几个月不都还好好的?”
“总有结束的时候嘛,”于舒兰说,“你还不许你妈妈退休啊?”
“没有没有。”于江蓠笑了,她拉着于舒兰胖乎乎的手往自己的车走去。
此刻于江蓠心里拧巴得很,她很肯定于妈妈这手不是因为营养过剩而胖起来的。
“妈妈,”于江蓠问,“您跟我说实话,这几个月究竟怎么了?”
哪知于舒兰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节目我们几个老姐妹都围在一起看了,他们都夸呢,说江蓠这孩子唱歌打小就好听,人又乖巧。”
“妈妈!”于江蓠声音提高了半度,她是有点生气了,“您能说重点吗?”
“重点?”于舒兰看着车窗外,“跟你说说孤儿院的事情吧,现在环境好了,孤儿弃婴什么的也少了。上次你过来你也知道,就那么几个孩子,所以县里领导过来跟我说把孤儿院合并了算了。你妈妈现在退休啦,一身轻松喽。”
于江蓠也避开了她的话,“您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县医院问,反正县医院我也有熟人。再不然,我就去问其他的小伙伴。”
老人东拉西扯了半天,眼看也拗不过于江蓠了,只得沉默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从小就聪明,唱歌又好听,知道你回来就瞒不住,也不愿意你回来看到我这样子。”
一席话说得眼泪在于江蓠眸子里打转,“您是病了,是吗?”
她说着搓了搓鼻子,一颗泪珠就这时候掉到了手上。
“也没有什么病,”于舒兰还是笑着说,“你看我现在,挺富态的。”
“您那是浮肿,”于江蓠索性把车子开得更快了些,“我去医院问。”
“别去了,小蓠,”妈妈叹息了一声,“结缔组织病,没什么的,发现得早,吃药治疗,不碍事的。我都已经是七十冒头的人啦,活到这个岁数,谁身上不带点病呢?”
她半埋着脑袋说了一大通,于江蓠心里听得难受。
结缔组织病是什么病?她听都没听说过,但她知道有些病如果要长期使用激素治疗,人就会很快浮肿,就像于妈妈现在这个样子。
最后她还是没有去医院,开着车直接回了于妈妈家。
那是一个安静的小区,七十多平米的一套两居室,就是一个老人安度晚年的宅邸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楼。
趁妈妈倒水的功夫,于江蓠用手机稍微查了一下,这一查,心里更难受了。
老人还没有怎么样,她自己的情绪倒是控制不住了。
“小蓠,”妈妈把两杯热水放到了茶几上,坐下了,“也不用太担心,我这个发现得早,按时治疗就可以了。”
她点了点头,“那治疗费够吗?”
“差不多够吧,”于舒兰说,“医保报销下来,我也出不了多少。”
转而又对着于江蓠笑起来,“我这不是还有个大明星女儿嘛,于妈妈又不是傻子,真要是揭不开锅了,不知道找你?”
于江蓠听到这儿,才放心下来,“您要是又什么问题,可一定要找我。”
“哎呀,你还是安安心心当你的大明星吧。”
于舒兰一边说着,一边转到了厨房里,把冰箱打开了,“你上午说要回来,我看看啊,去买了一点你爱吃的空心菜,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喜欢吃草。为了唱歌,香的辣的不能好好吃,大米饭也不能好好吃,演出前还要饿着肚子,天天白水煮肉……”
她碎碎念的声音不大,此时于江蓠已经走到了阳台上,所以并没有听见妈妈在说些什么。
在她出道后的几年里,孤儿院的孩子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再加上于妈妈年纪也越来越大的缘故,所以她买了这么一处小房子。
屋里的陈设大多数都挺旧了,装修的风格也很简单。
七十五寸的电视几乎占满了客厅整个白色的墙,在一种老旧的家电里,烘干机和那个双开门的冰箱也和周遭颇有年代感的陈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几样新的全是于江蓠回来的时候去添置的。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大概可以算作是她的家乡,至少她的籍贯和户口还贴在这套房子上,户主还是于舒兰,她与户主的关系,还是养女。
这时,故乡的太阳已经在翠绿丘陵的那一边泛着紫色,西垂下去了。
她看见一队鸟儿从云间飞过。
其他人都走了。
或是长大了自己飞走了,又或是找到了新的家庭,离开了这个小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人心可以冰凉如此。
她轻叹了一声,就回了厨房。
“你去看电视,我来做。”于舒兰肥大的身子使得狭小的厨房显得很逼仄。
“那我去摘菜……”于江蓠不服气地拿了刚冲过水的空心菜就出去了。
下午的时光很安静,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却都享受着这安静而没有说话。
晚饭很简单,一碗酱油豆腐,一盘炒空心菜,和一截甜味的香肠。
“妈妈,我查过了,你这个病需要人照顾的。”
这会儿虽然于江蓠说得轻描淡写,但她清楚这一次妈妈能控制住,只能说是吉人自有天相,发现得及时,治疗得及时。
这个病要弄死人,很快就弄死了,想到这儿,她都有一点后怕,又伤心。
“我还没七老八十呢。”于舒兰刨了一口饭,伸手给于江蓠夹了一块豆腐。
她动作因为浮肿而颤颤巍巍的,看得于江蓠心里生疼。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我们家大明星,不要耽搁了工作,你能来看看妈妈我已经很开心了,老婆子还能照顾自己呢。”
“妈妈……”于江蓠放下筷子,“我不走了!”
“哎,你这小妮,”于舒兰说,“你不演出了?不做新歌了?不工作了?”
“反正我跟银星的合同马上就到期了,到期自动解约。”于江蓠嘟着嘴,像极了小时候发脾气时的萌娃样,“近期也没有什么合适的邀约可以签的。”
“好好好,”于舒兰也是新生爱怜。
自己带过那么多孩子,最后都成了别的嫁衣,唯独于江蓠,还是这凉薄人世的一颗暖阳。
“一会儿我就给你铺床,你想住几天住几天,不过你可别想赖在我这里。有邀约了赶紧走。”
“嘻嘻。”于江蓠不顾自己嘴上的那一点儿油,小姑娘似的在于舒兰的脸上亲了一下,“于妈妈最好了,床我自己铺,您快吃,一会儿我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