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轻功一流且身法奇特,朱洵使尽了全力尚且险些跟丢,也不知那人是何目的,绕着春风十里前楼巡视一圈,最后翻身从外侧的窗子进了楼里。朱洵亦悄悄潜到自己房间所在的窗子,此刻窗子大开,屋内一片寂静,翻身进屋,只见房门上了闩,明都四仰八叉的趴在床上睡的正香。
“啪!”安静的空间内,这一声甚是响亮。
明都睡的正香,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来不及睁眼怒气便已冲破了天灵盖,“他奶奶的,谁打我屁股,不知道老……”话音未落,明都伴着满眼的金星星看到自家主子正优哉游哉的将那根上等牛皮制成的鞶带系回腰间。
“嘿嘿,爷您回来啦,您坐您坐,喝茶喝茶!”明都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谄媚的接过鞶带麻溜儿的系好,还不忘手脚利落的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放到了自家爷面前。
“不知道老什么,够响亮,是个好屁股。”说罢,朱洵还不忘补上一脚。
明都揉了揉还在火辣辣的痛的屁股,道:“爷说是好屁股就是好屁股,”继而收起嬉笑,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此去可有收获?”
“何止有,这春风十里明面上看似是欢场,这里头水深着呢,门口的老鸨绝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依朕看,定有皇室中人涉及其中。”
“对了,方才我在后院查探时有一黑衣人似乎也在探查什么,刚刚他也进了楼里,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这的常客,你去厨房叫几个菜,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明都得了命令转身欲走,却又被自家爷一句“回来”拽回了脚步,只见自家爷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一片锃亮的瓦片,明都似是瞬间懂了什么,一脸八卦的凑过去笑嘻嘻的问到:“呦,上了釉的瓦片,”又接过嗅了嗅,“呦,还打了蜡,爷这得是多稀罕的宝贝呀,都能让您往怀里揣了。”
朱洵早就料到会被这小子笑话,若非自己一时情急,岂会给他留这个笑柄,清了清嗓子,道:“这个,这个,还不是那屋顶让人脚底打滑,又有那黑衣人出来分神,这不是一时情急就忘了,你待会儿抽个空把这片瓦再放回去。”
“还不快滚去叫菜!”
“嘿嘿,得嘞!”
初春清寒,夜间更甚,朱洵起身关窗,便又闻到了那股幽淡的胭脂味。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朱洵侧耳细听,似是楼里的女子在追缠一位公子。分神之际,一道黑影自窗外飞了进来,朱洵抬手格挡,不过十招,便将一把短刃抵在了那人颈间。
“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进来避一避那女子的纠缠,并无他意。”那黑衣梗着脖子,虽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不自觉向下瞥的眼睛、粗重的喘息、和紧锁的眉头无不显示着他此刻有多紧张。
目光在黑衣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在人粉嫩的耳垂珠上停下:一点红痣,甚是奇特,遮盖住了原本就不甚明显的细小耳洞。
朱洵爽朗一笑,手腕翻飞,再伸手时手上已是巾帕,短刃则不知被藏于何处。
“抱歉,寻竹无意伤人,实在是阁下方才之举…阁下先将颈上的血迹擦一擦吧!”
“一时情急,是在下鲁莽了,”此刻门外女子的满是醉意的嬉闹声已经远去,黑衣人抽身欲走,道:“在下良玉,一江湖游侠,多谢公子助我脱身,他日若有需相帮之处,在下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洵置若罔闻,抬手拿起被人晾在一侧的巾帕摁在了良玉还在渗血的颈子上。
良玉欲后撤躲开,面前之人却先一步搂住了她的腰身,“啪,放肆!”
明都刚刚推开门,便听见了两声响亮的耳光和一声掺杂了惊慌的怒喝,抬眼便看见自家爷面颊肉眼可见的变红隆起,手上紧拽着一袭黑衣的俊俏公子的腕子。
“不是吧,自家爷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之前也没看出来呀,难道出去这一趟发生了什么,这要是让皇后知道了…”明都在心里暗暗叫苦,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又在隐隐作痛,但是这黑衣公子英姿飒爽,容貌俊俏,还透着一股子女子的阴柔之美,看起来和自家爷居然十分相配。
但是,明都忽然反应过来,刚刚他是不是说自家爷放肆来着,“你放肆,你混账,敢这么跟我家爷说话,知道我是谁吗,我家爷是谁吗?”来不及将手里的饭盒放下,明都便吼着冲到了那人面前,若非自家爷拦着,他早就拳头伺候了。
“不得无礼!”挡住明都抡圆了甩过来的拳头,朱洵不由分说将人摁到了凳子上,方才作揖,道:“玉兄,在下绝无他意,只是,你听,这姑娘又回来了,若再被她缠上,你可就不那么容易抽身了,”说着,抬手指了指人的脖子,又道:“在下本无意伤人,如今却失手伤了玉兄,在下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明都以拎来酒菜,在下便以此向玉兄赔罪了,不知玉兄可否全了在下的心思?”
良玉拿着帕子擦去颈间不断渗出的血迹,伤口不大,痛感却甚是明显,拧着眉头剜了人一眼,只是对面之人话已至此,她倒是不好再推脱什么,“既然如此,那良玉便却之不恭了。”
风月之地,除去女子勾人,其他都透露着粗糙与劣质,让人生厌。对朱洵这种喝惯了上等贡酒的人来说,这酒着实难以下咽,勉强喝完一杯,便再也没了唤明都添酒的心思,可今日他又做东,在正犹豫不决时,良玉到是先出了声。
“竹兄,这春风十里的美人名冠扬州城,可这酒却是有损杜康之名,胭脂水粉味道太重,今日不如以茶代酒,待来日我请竹兄品一品扬州城内真正的好酒!”良玉换了杯子倒好茶推了过去,又招呼一直站在一旁的明都坐下同食。
明都看到自家爷点头后,欢天喜地地从食盒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碗筷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不是他能吃,只是他肠子短,方才塞得满满当当的肚子,这会子依然空荡荡的了,而且这春风十里的饭菜做的是真的香,好似会上瘾。喝茶的间隙,明都偷偷仔细端详了良玉公子:柳叶眉、樱桃口,鼻子秀挺,笑起来眉眼弯弯,颈间的那道红痕衬着白皙的皮肤,甚是勾人。心里对这位玉公子增了几分好感,觉得他和自家爷更般配了。
初识虽不愉快,二人却意外聊得投机,上至家国大事,下至市井琐闻,朱洵只觉得畅快至极,想着这样一个红颜知己,若能得之红袖添香,常伴身侧,那或许寂寂深宫里的漫漫长夜生活将不再难熬,他也不必再时时战战兢兢。
只是关于眼前之人,他完全不知,不知她为何要女扮男转,不知她为何流连于欢场,亦不知她为何暗夜踏月而行,心中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终是被他咽回了肚子里,罢了,若是有缘,良玉自会是他的良人。
朱洵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明都那小子昨夜贪杯,一杯杯劣质的酒权当茶水,如今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睡的正香,而良玉却不知踪影。
敲门声愈发急促,朱洵用力甩了甩昏昏沉沉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掀开被子才发觉自己只着一件里衣,手里还紧握着一块贴身的软帕子,透着幽淡的胭脂味,帕子上还歪歪扭扭地绣着几片柳叶。
“公子,您可醒了?”门外是老鸨,得,准是要赶人了。朱洵甚是疑惑,难道每日逢迎往来,见识那么多三教九流之人,她看不出自己是富家公子么?
朱洵只觉得那敲门声甚是恼人,从还在酣睡的明都身上翻出一张银票塞了出去,只听见门外的声音瞬间染上了七分喜色,语气谄媚,道:“哟,公子您这是作甚,您放心歇着,我这就吩咐下去,准保没人扰您清静。”
朱洵无心听她那套市侩的言语,转了一圈,在内侧窗前妆奁旁停下,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不知何故破了皮,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望向床头的帕子,朱洵心中忽的升起不祥预感,莫非,昨夜,他又对良玉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