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转眼又是十三年过去,和儿已经十八岁,恍然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高大男儿,五官模样几乎和将军年轻时一模一样,立挺的身板,高高的鼻梁,利落的眉眼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正蓄势待发报考军校。
这十三年间,我将留下来的几亩地一分为二,一边种着蔬果,一边改成了茶园,四季更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没有战火和硝烟,再没有别离和等待,平安顺遂,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和天底下最寻常的农家妇人一样。
院子里种了些应季的果子,还有五颜六色的鲜花,无论哪时哪月走进来,都有新鲜的水果伸手去摘就能吃,正在盛放的花儿推开门就能闻到。
微风吹拂过整个小院,将瓜果,青草,泥土,和花朵的芳香一并卷起来,余味悠长,混合着淡淡的木兰花香…飘进我的鼻腔,一呼一吸间,我好像又看见将军和姐姐的脸,他们笑着,说别担心,让我好好生活。
我连忙伸手去拉他们的手,怕下一秒就再也消失不见,却次次扑了个空。眼前的容貌越来越看不清了,心里的样子却越发清晰。
那年十五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骑在金棕色的高大马匹上,他买下了我仅剩的几块糕点,叮嘱我明日多备些。
他策马奔腾,意气风发。他的背影,看起来像天一样高,多么庄严且威武。
那年我十五岁,曾见过一个女人,不同于寻常女人的美,她的十分美丽之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清冽。一颦一笑与生俱来一股威严之姿,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视,恍惚间,有一丝将军的样子。
......
"母亲,我考上了!全国最好的陆军院校,我就要成为一名军人了!”和儿几乎是飞奔进来的。
“和儿,你可知,军人意味着什么?"看着他一脸笑容,心里替他开心,也替他难过。
"保家卫国,护佑一方安宁。”和儿毫不犹豫的说。
“那好,你可知你会在战争中在危难中,失去什么?我是说万一。”我继续问。
“和儿知道,和儿知道生命之珍贵,亦明白母亲养育之艰辛。
但和儿更知道,若是有一天孩儿真不幸牺牲,母亲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那样坚定,那样不容侵犯。这副眸子,我曾见过的。
“或许,父亲也会。”他顿了顿,掷地有声的说。像是放下了一颗大石头。
...
"去吧,只管去吧。”我看着他的脸,微笑着。“我曾答应你父亲,要好好抚养你长大,如今你已经十八岁,今后的路,该自己走了。”
...
和儿入学报到的时间在初秋九月,我为他打包好了行囊,装了几块现烤的玫瑰酥,行囊最里面,夹着一封信。
是一封离别的信,一如当年姐姐那样。
同样,也是一封与故人重逢的信:
"和儿:
孩子,这些年能看着你长大,母亲深感十分幸运。
你是那么乖巧,懂事,聪明。
看着你从一个小不点长成如今这般的大人模样,意气风发。
母亲也深感欣慰。
你是一个有抱负的孩子,一如你父亲一样。
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样子一点点越发像你的父亲,他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越是看着你长大,母亲越是想念他。
十八岁了,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军人,
是时候了..母亲想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便是亲手剪短我们之间的脐带。
往后人生,孩子,你只管看好前面的路,不必再回头看了。
往后人生,家便是你的国,国就是你的家。不必再回头看了..."
和儿出发后的那个夜晚,是一个阴雨天,我梳起了发簪,穿上十六岁那年和将军结婚时的红色礼服,抹了些口红..一切和当天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将军是否还能认得出我,不知他和姐姐走了多远,有没有在等我。
马上要见到他们了,我要装扮成记忆里最美的样子,喜庆点儿。
我坐在床榻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服了几颗白色药丸,就着当年姐姐爱喝的那款法国红酒,一口,一口。
药丸融化在红色血液和红色液体里,蔓延至我的心脏,我的神经,我身体的每一寸。
思绪越来越沉,一幅幅陈旧的昏黄画面把我拉到过去生活在夏公馆的时候。
那时,将军在厨房下厨,我和姐姐站在一旁叽叽喳喳打趣,家里的守卫捂着嘴偷笑。
烟火升腾,烟雾弥漫,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可口的饭菜香,陈年美酒的桶陈香,
三岁的和儿用还没长好的牙吧唧吧唧大口吃着,糊了满嘴。
我们举起酒杯,幸福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