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转眼间，王朝更替，时代又换了一个世纪。
重庆城解放那一天，整个街巷欢欣鼓舞，马路上来来往往，大大小小的车子，轰轰的引擎声和时不时拍响的喇叭，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挂着许久未见的笑容。
整座城市在金色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大气磅礴。卖报的小报童双脚踩“风火轮”，热情的将报纸抛向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大声喊着：“今天的报纸免费咯！”
热闹欢欣的气氛几乎烘托着周遭的每一座建筑，每一个生命，甚至每一株草木，却无法再照进寂静的夏公馆。
沉默许久的将军说想打一通电话给曾经并肩作战的几个兄弟，劳烦司机跑上几趟接他们来家里吃顿饭。
将军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摆上家里珍藏了许多年的老酒，有洋的，有红的，有白的。
兄弟们有的近，有的远，前前后后，有的从新津来，有的从成都来，终于，在太阳完全落山前全数赶到。
到齐的那一刻，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大声笑着，眼里却充满悲伤。
每个人将杯中的酒倒的满满的，一杯接着一杯，一杯再接着一杯。
很快就有些醉了，他们开始讲到一些已经战死的兄弟的名字，讲到他们在军校训练的情景，讲到自己的家人......然后几个男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流满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流泪，其实，他也不过一个故作坚强，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凌晨，姐姐替将军的兄弟们叫了车，嘱咐司机定要一一送他们安全到家，我负责照料趴在桌上呕吐的将军，泪水沾湿他的脸，一滴一滴滴落到下巴，我替他擦干脸上的泪水，手掌触摸到他脸颊的骨骼，一瞬间感觉他消瘦了许多。
将军的嘴里依旧在嘀嘀咕咕，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凑近耳朵到他嘴边，一个字一个音节徐徐传入我的脑海，拼凑起来，像是在唱一首歌。
“怒潮澎拜，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录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驱。
......"
唱着唱着，将军仰天大笑，眼睛里布满晦暗和迷茫，甚至有一丝绝望。
那一刻的他，好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在黄沙漫天的荒原里面把自己弄丢了，再也分不清方向，只能不停的向前走，再向前走。
姐姐手臂搭着披肩，侧立着身子倚靠在大门外，沉沉的望着外面的天空，静静思索着什么。
这一刻的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悲凉，却又无法真正感受到他们的悲凉。自从嫁入夏家的那一天，这些年里，我除了知道将军是个优秀的战士以外，别的全然不曾知晓，姐姐和将军也有意无意的不希望避着我一些事情。什么政治流派什么内斗，我从来不知，也未曾多问。
待将军沉沉睡去后，我走到姐姐身边，看着眼前天空已经全数黑下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即将来临的是什么？会是黎明吗？亦或是，永久的黑暗...
第二日，将军惯例般早起，洗了把脸，对前一夜的事情闭口不提，对从前的一切也渐渐不愿提起。
然后过了几天，
将军说自己想寻些清净便派发了一些补偿，遣散了家里的大半的仆人。
一日一日，又过了几天，
眼见着将军的食欲越来越差，身子也愈发消瘦。原本紧实的脸颊，如今甚至瘦得往里陷下去了。
往后短短几个月间，整个人忽而苍老了许许多多，鬓角和头顶，平添了许多白发。
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和我们呆在一起，
有时教和儿简单的念书写字；
有时叮嘱和儿一些关于成长的事情；
有时什么也不说，只是将和儿抱在腿上，摸着他的头，静坐着发呆；
就好像头上悬了一把时刻可能会掉下来的剑，他开始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在过，每一句话当作最后一句话在说。
每天见到我和姐姐，都会一把将我们拥进怀里，在我们耳边说上许多早已说了一百次的唠唠叨叨的话。
慢慢的，姐姐也一改昔日的奢华，整日一身素雅。
她典当了几乎所有值钱的首饰衣裳，其中有一半是当年入嫁时金家准备的嫁妆。唯独留下一件一眼平平无奇细看却十分考究的礼服，是一件白色的纱制长裙。
姐姐说这是她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将军时，身上穿的那一件。
“世人皆知我金家与将军的联姻是为家，或为权。却极少有人知晓，将军于我而言，重要过我的命。”
“我曾经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替他生下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妹子你看啊，这诡谲的重庆城，变天可真快，昨日还是个艳阳天呢，今日就刮起如此大的强风，再过不了几日，怕是要落下一场狂风暴雨了。”
“要是这好端端的日子真的突然打雷了，务必记得捂住小禾苗的眼睛耳朵。”
“他还那么小啊，千万别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