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郅警觉地抬起眼，双手作揖道：“臣不知，请陛下解惑!”
“爱卿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羌彧关一战?”
“那一战，汴泷彻底打下羌彧关，扼住了西境命脉……”林清郅顿了顿，接着道，“臣的手足兄弟以身报国，十几万将士魂归沙场，臣不敢忘。”
殿内一片寂静。闫甫慷仍弯腰端着圆盘，赵菁在大殿缓缓迈步，绕了几个圈走到林清郅身前，空气如凝滞了一般。
“出来吧。”赵菁看着林清郅，不知在向谁道。
少女自阴暗中现身，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只是她变了，眼神中透出的狠厥，竟让林清郅有些不敢说出那个名字。闫甫慷在信中道过，姜漓会被姜权海利用，将李尧之死诬陷到林清郅身上。他早已准备好向她解释，但当真正感受到那份杀意时，林清郅仍旧痛心不已。
“……姜漓?怎么是你?”林清郅转眼看向姜漓，作出一副疑惑之样问道。
少女听道，眼中的锐气竟顿时削减了不少。她似乎咬了咬牙，举起手中那柄剑，寒光萦绕着银镀的剑身，刺进林清郅的双眸。
“林将军，这柄流吟剑，您一定很熟悉吧。”姜漓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李将军，也就是我爹，是不是因为你，才重伤不起，命归九泉的?”
林清郅心头涌上无数愧意，他错信了姜权海，不仅没能亲手将李英抚养长大，还让她一个不知情的弱女子被奸佞利用了感情。
林清郅看了一眼流吟剑，向天子道：“臣愚钝，却知道仁义二字最不能丢弃。若要论臣之罪，那便是身陷敌营却无法自保，不得不等李将军救臣一命，却让他丢了性命。这大抵也算臣害死了李尧……”
姜漓的眸中泛起一层雾，水汪汪不停地转着圈儿。她愣住了，举着剑的手松了一霎，紧接着又握得更用力了些。
赵菁扫了一眼姜漓，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若林清郅此时对上赵菁的双眼，定能将他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林清郅并未逾矩，他将眼神停留在赵菁的下颌，双臂仍旧在作揖。
林清郅从前只是在大殿中央远远地望着赵菁，偶然几次见过他的面容，龙椅之上的天子也总令人看不真切。如今他靠的如此之近，整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林清郅心中的顾虑终于被打消了。坐拥江山、权势滔天的皇帝，也只不过是位长相端正的人。没错，他是个人，不论心肠有多冰冷，总会露出破绽，也一定会思虑不全。思及此处，林清郅的嘴角极轻地朝上提了提。
“林将军，令爱近日可还安好?”赵菁出乎意料地绕了个圈子，不知话里藏着什么阴枪冷箭。
“谢陛下关怀，犬女深居闺阁，极少出府，自然如往常般安好。”
“不过朕听说，她与裴氏嫡子关系不错。”
“回陛下，裴氏的马车名满京城，臣的府上也有几驾。许是犬女置办车轿时偶然与他相识。臣与裴家并不相熟，不过若是他不嫌犬女蠢笨，愿同她说几句话，臣便不插手。”
赵菁点点头，语气温和地道：“林将军，如今你已罪证确凿，可还想说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明白，落得如此下场，是臣一意孤行。”林清郅笑笑，眼中盛满的不是悲伤，而是遗憾，
“臣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爱卿，但说无妨。”
“臣的小女只有十七岁，连婚约都未曾有过。臣恳请陛下，将她贬为庶民，让她活下去。”林清郅的声音有些发颤，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第一次对这个男人行大礼，双膝跪地，深深地将头叩下。若赵菁能念在他多年征战的苦功，保林芷一命，他便死而无憾了。
赵菁半身没在阴暗中，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却听不出有没有答应。他将手随意一挥，身旁闪出几道寒光，十余个士兵直冲林清郅而去。
他们正欲将他用冷枪押住，林清郅摆摆手，动作简单至极，却生生定住了那些彪汉。
“李英，能让我再看一眼流吟剑吗？”林清郅淡然地看着姜漓道。
姜漓显然愣了愣，她见赵菁并无表示，便深吸一口气，走到林清郅身旁，将剑递给他。她皱起眉头问道：“如今这般境地，你要剑做什么？”
流吟握在手中，像是又见到了那个笑脸盈盈的男人。林清郅对着剑绽出笑容，指尖抽动，小心翼翼地开出剑鞘。清脆的声音一出，那些士兵立刻将林清郅围得密不透风，赵菁也转过了身，面上挂着罕见的疑惑之色。
剑光不住地闪烁，林清郅觉得，李尧在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我林清郅此生，对不住妻儿，对不住属下，更对不住李尧。”林清郅轻轻地道。他的嘴角仍泛着笑意，手中的剑刃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缓缓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您要做什么？不要啊!不要……”姜漓下意识大喊道。身旁的闫甫慷深深看着林清郅，他像早就知道会有此刻，眸中的泪不住地掉。
林清郅看着不远处的天子，赵菁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情绪。那是什么的感情呢？是震惊，是不甘，还是不舍?林清郅不想再去纠结了。他用力握了握剑柄，最后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您心知肚明。”
林清郅依稀听到几声呼喊，不过听不清是何人。他感觉手上温热地淌过些液体，血色漫天的那一刻，并没有多么痛苦，只是身体愈发地软下去。热度一点点散开，每一丝生命都毫无留恋地彻底从身上抽离。林清郅觉得，大殿很冷，许是自己已经倒下了吧。
终于要走了吗?这一刻，他竟想起了那个姑娘，生下芷儿便撒手人寰的，他的发妻。
在那个地方，她一定等急了吧，毕竟这个暴脾气的霞烟，还等着和他一起赛马呢。西北是她的故土，为了他硬生生留在京都，思乡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扎着高发髻的姑娘就在林清郅眼前，正向他招着手呢。她的性子还是那么泼辣，眉宇间有种说不上的野性，好看极了。跑起来吧，去告诉她，这一世，他林清郅也算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