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马厩，越过操练场，林将军成片的军队终于显现在裴林二人眼前。踏着清翠的微风，雀啼莺莺地响在耳畔，高大的父亲牵着白马站在眼前，林芷心头忽地涌上一股热流。
她撒开裴潇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林清郅跟前道：“爹，我来啦！”
林清郅笑着点点头，一转眼看到跟在后头的裴潇，嘴角愈发弯起来，“裴少爷。”
裴潇听道，随即呲牙一笑，双手作揖道：“林将军，您辛苦了。我爹是记挂着您的，只是今日车行实在太忙，没能抽开身。此次出征，还请一定要平安凯旋!”
林清郅听罢，眼里闪烁道：“不必如此，裴潇。乐昌前日已约我吃过酒，虽说是给我送行，可句句话落不下你，还训斥你是个无用之辈。”
“嗐，我爹他平日就如此，您多见谅。”裴潇无奈笑道。
“可我倒觉得，你这孩子不像他说得那么一无是处。”林清郅拍拍裴潇的肩头，打趣般接着道，“若是我留在了西北，这刁蛮小女可就要托付给你喽！”
话音刚落，林芷忙劝林清郅莫说此话，却觉得又有些害臊，便故意别过脸去不看裴潇。
“爹，此次出征比先前更远了些，您务必要小心啊！”林芷边道边从袖口捏出一个小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在林清郅手心，“女儿无能，只是昨日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您…多多保重！”
林清郅握住还温热的平安符，他竟比以往更舍不得与女儿分别，面色也沉了下来。
“林将军，后会有期！”裴潇将拳头向手心一撞，扬起眉道。
“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裴少爷，请替我照顾好小女!”林清郅道完，便疾步跨马，长喝一声，在飞沙中留下了他坚定的背影。将士们簇拥而上，漫天风沙中，林芷看着那个愈发模糊的黑点，忍住眼眶的酸痛，扬起嘴角道:“我知道的，我爹他最厉害。”
夏意似乎有些淡去的意味，原本迎面而上的燥热竟依稀夹杂着些清凉。绿叶浮在枝头摇摇欲坠，枯黄残酷地浑抹了一树的生机。后宫的秋，来得格外急，走得格外慢。
赵灼站在门旁的银杏树底下，一片黄中夹绿的圆叶慢悠悠地飘落在他的手心。几年前，也是在此地，他被揍得浑身是伤，是赵岚挺身相救，将对他拳打脚踢的几个孩子赶走。
身前气鼓鼓的、坚定的背影，赵灼仍记忆犹新。明知此水极浑，这个心如澄镜的小皇子还是毅然决然地蹚了过去。此事终了不久，柳姨娘便被那薄情的皇帝贬为贵人，移去了偏殿。
他本可以与柳姨娘相伴，却只能被托付给其他嫔妃，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独守偏殿。阿岚对他百分好，可做兄长的却总难以百分报之。赵灼想，他欠下的账，这辈子都难以还清。
“大哥，在想什么呢？”赵岚蹿到他身前笑着道。
赵灼看着故作高兴的弟弟，心中道句也罢，毕竟姨娘还等着呢。他笑了笑，轻声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柳姨娘曾是京城一富裕人家的庶女，刚入宫时，容貌听说是倾国倾城，琴技舞艺十分精湛，丝毫不输各位嫔妃，甚至有些鹤立鸡群。她诞下赵岚后，更是甚得圣心，凭着温良顺和的性子得了贵妃之位。只是，栽赃她之人家境显赫，柳姨娘无力自保。如今，她腿脚不利索，也落下一身病，这世上念着她的人也只有这两兄弟了。
“哎哟，岚儿，灼儿，你们来啦?”柳姨娘被下人搀扶着徐徐走来，嘴里如往常般念叨着两人。她一笑，眼角丝丝絮絮的纹路便挤到了一块，嘴角也弯弯地展了开来，似寒雾中一盏沁人心脾的花茶，不骄不躁，温良净窕。赵灼看着赵岚将柳姨娘撞了个满怀，不知为何，心头有些发酸。
许是天气渐凉，三人嘘寒问暖之际，柳姨娘便止不住地咳嗽。两人见状便将她扶进屋坐下，叫丫鬟热好手炉，少些凉气的吹拂。即便如此，她也没能歇过来，依旧咳个不停。
“我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能多活几天，看看你们哥俩，也就知足了。”柳姨娘苦笑着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见气氛不对，便急忙继续道，“你们吃不吃冰醪糟?我叫人去端过来……”
赵岚像是没听到一般，阴着脸打断道:“娘，是不是那几个下人服侍不周才让您落下病根的?”
赵灼听了心头一紧，是啊，这宫里的东西应有尽有，最不缺的便是落井下石，两面三刀。这些年，春夏缺衣，秋冬少炭，给下人的月供银子也紧巴了，尽心尽力的又能有几个呢？
“哎……哪有啊！不用挂念，他们待我不错的，便是全换了，也还要再熟悉一番，很麻烦的。”柳姨娘眨眨眼道，对他们绽开了笑容。
“姨娘，您要是缺什么东西，叫人去拿便好了。若是不让，性子可别软下来，有我们护着你。”赵灼拍拍她的肩，温和坚定地道。
“娘娘，冰好的醪糟给您端过来了。”一个女婢低头走了过来。昏黄暖暖地照着柳姨娘如瀑的青丝，赵灼看着她依旧风采动人的背影，竟一瞬间想起他的生母，那个在赵灼九岁时便病逝在宫外的苦命女人。
柳姨娘将那碗清甜向气鼓鼓的赵岚跟前一推，“你是刚出牙的小毛孩儿啊，就知道生气，嘴撅得能拴上一头牛啦！”
晚风微扬，院里传来一阵欢笑。赵灼不是个贪心之人，可他想让时间慢些，再慢些。在星辰高挂前，他还想陪陪世上一切的美好，多看几眼身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