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肖伯雄有什么关系?”“方丽……”钮太公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把话扯开了,“你不知道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哎,听说你的服装所办得不错,连苏州的太太小姐都来订做衣服。abcwxw.com”“爹,你不是反对吗?”“我以为只是个乡村小裁缝店。”“爹,看你说的,我们的服装所在国内也算是先进的,不会令你失望。”“这就好。爹想通了,只要你高兴就行,随你做什么,我不会管。”钮方丽走后,钮太公突然想去看看肖伯雄的墓地,就吩咐下人准备了祭品。
钮太公带着随从,步行上山。肖伯雄的坟墓已修葺一新,他站在墓前思绪万千,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肖伯雄有恩于他,两人曾是那么好的朋友,自己不该听信胡家的话去害他……想到此,钮太公便吩咐下人退去,一个人独自对着墓碑垂下头,对着孤坟忏悔起来:“伯雄,我对不起你!这几天我天天做梦梦见你,梦见和你一起做生意,一起喝酒,一起赌钱,可是你死了,死在我前头。我对不起你,没有你,就没有我钮世诠的今天,是我害了你。
当年,我们的生意的确有冲突,但我不想害你,可是胡煦元坑了我,他说你要把我赶出南溪。我不是四象八牛,我只是一个外来户,只有你知道我的底细,当时如果不赶走你,你就会赶走我……我绝望之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后来我才知道,那全是胡煦元的鬼话。我不是为自己辩解,因为再辩解也没有用了,为此肖家多了几十个冤魂,我罪该万死……幸好你的儿子还活着,又有了孙子,而我却不知道钮家能不能够传宗接代……也许老天已经在惩罚我了,你在冥冥中没有饶恕我,派你的儿子来惩罚我,我死有余辜……”
一阵冷风吹过来,钮太公站起来转过身子,看见齐彻拿着一束鲜花,一步步地走上山来。齐彻意外地发现了钮太公,眼睛里满是仇恨。他将鲜花放到肖伯雄墓边,冷言冷语地说:“太公,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这更证明了我的预感。”
“贤侄,我……”钮太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不要叫我贤侄。在我父亲的坟前,你这样说会惹怒地下的亡灵。”齐彻一脸冷相。“随你怎么想,我到这里来是凭吊多年老友。”钮太公站起来,在风中显得有些憔悴。他看了看肖伯雄的坟,又看了看齐彻说:“我不想说假话,毕竟我们钮家是靠了肖家才发展起来的。”“太公,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齐彻带着讽刺问钮太公,“如今你名满海内,而你的恩人和老朋友却长眠在这里,对此你有什么想法?”“齐先生,生死有命,富贵无常,这是句老话。不过,如果换个位置,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你父亲,埋在地下的却是我,你又该如何想?”钮太公问齐彻。
“血债血还,这也是句老话。该活着的死了,不该活的却活着,这说明其中必有血债,你以为呢?”齐彻恨恨地说。“齐先生,随你怎么说怎么做,我已是耄耋之年,快随你父亲去了,老友们终将在阴间相见。”钮太公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已把生死看淡,“齐先生,这几年我们合作得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恨我?”齐彻咬着牙说:“因为我的良心,也因为中国人的孝心,因为我父亲在阴间诉说着他的冤屈。”“齐先生……”钮太公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在山丘下喊他,他一回头,看见钮方丽带着服装传习所的姑娘正在湖边玩耍。
看见女儿往这儿跑来,太公回过头,对齐彻说:“齐先生,我们之间的事,希望你不要对方丽说,她已经够苦的,你不要再伤害她了。”
齐彻没有做声。钮方丽跑了过来,拉住太公问:“爹,你在这干啥?湖边风大。”“方丽,我来看看风景,也祭一下你肖老伯。”
钮太公苦笑了一下,“方丽,登高望远,别有一番滋味……你们所里的女孩子都上了山吗?”“是的,你看……”钮方丽指着不远处,所里的女孩子正在野地上疯跑……
“你们好好玩吧,我回去了。”钮太公说着,几个下人过来,扶着太公往山下走,只是他没有来时那么急切,一霎时,他觉得衰老了。
钮方丽目送父亲,感觉到他的背影不再挺拔,像风中的落叶,颤抖无力,心里不由一酸。她回过头,见齐彻的脸『色』仍那么冷峻,便猜想刚才他与父亲肯定说了什么,于是就问:“齐先生,你和我爹在说我吗?”“没有。”齐彻冷冷地回答,继而又问,“钮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父亲要祭肖家的坟?”“不知道……对了,我刚听说你找到了肖伯伯的坟,让我也来拜一拜。”钮方丽说着,将手里的野花放在碑前,然后跪下,朝碑鞠了三个躬。
“你好虔诚。”齐彻有些讥讽。“我当然要虔诚,因为肖伯伯是我父亲的朋友。”钮方丽没有听出齐彻的讥讽之意。“肖家没有钮家的朋友,你别枉费心机了。”齐彻越说脸『色』越难看。
钮方丽不解地看了看齐彻,然后指着远处正玩得起劲的那群女子说:“齐先生,别生气了,跟我们一起玩吧。”“没有空。”齐彻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也不再理钮方丽。
钮方丽见齐彻不理她,心有不甘,她很想劝齐彻不计前嫌,留在浔泰。可是齐彻已经死了心,虽然他心里还爱着这个女人,他的血曾为这女人沸腾过,但他决不能娶一个仇人的女儿做妻子。钮方丽以为齐彻是对她不满,于是认真地说:“齐先生,我已冷静地想过了,人生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相处时间长了,你对我失去了兴趣。一个女人的容颜是如此的易衰,一个男人的爱心也容易衰退,看来你对女人也不过如此……可是我还想劝你留下,这并不是为了我……”钮方丽的话一出口,齐彻就被激怒了:“钮大小姐,你可以用语言来侮辱我,但我齐彻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尽管你耍弄了我,可是我还可以和你结合,但有一个条件:你与钮世诠断绝父女关系,行不行?”钮方丽没有想到自己的好意却被齐彻这样理解,一下子惊呆了,她冷笑着说:“齐彻,你也是在污辱我的人格,我嫁不出去也不会牺牲我的人格……”说完转身就走下山去。
齐彻默默地看着钮方丽的背影,突然跪下,大喊:“爹,我宁可独身,也不会娶钮世诠的女儿!因为我记着肖家的血海深仇!”
一九一八年五月,孙中山辞去了大元帅之职。政治巨头的离去,丝毫没有影响江南小镇南溪,丝业公所会董大会在一阵细雨中如期召开,来自江浙沪的丝商都聚集南溪。这是钮世诠最后一次主持会议,齐彻也参加了。浔泰是国内丝绸业的领头企业,目下却正在衰退,所以在会议进行中,一个执事向坐在上首的钮太公提出了问题:“钮董事长,我提一个问题:浔泰企业如日中天,正是好势头,为什么齐先生要提出辞职?”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了钮太公。他脸『色』沉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诸位,这实属私人问题,你们就不要问了吧。”“让我来说。”齐彻突然挑衅地站了起来,众人盯着主持会议的钮太公,钮太公却出人意料地挥了挥手,同意齐彻发言,于是齐彻向众人拱了拱手说:“诸位会董,我要说几句,也许与浔泰和我个人没有关系,可与丝业公所的使命有直接的关系……我说一件事,几千年以前,在西洋,正是古罗马帝国最兴盛的时代,凯撒大帝穿着新装去罗马大剧院看戏,当他走进会场时,整个剧院沸腾起来,长老院的长老翘首延颈,疯狂地盯着凯撒,以致没有心思看戏……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天,凯撒大帝穿了由中国运去的丝绸制成的服装,这衣服薄如蝉翼,透明无『色』。
也正是因为这种真丝服装,安徒生才创作了《皇帝的新装》……
这种华丽的丝绸,柔软、舒适、美丽、高档,产自于离他们国土极其遥远的东方,他们不远万里将它运到了罗马,在他们的市场上价格曾高达十二两黄金一磅……这就是我们的丝绸,是中国人的骄傲,我相信凯撒大帝所穿的丝绸,正是我们江南的产品。几千年来,我们赢得了丝绸之府、鱼米之乡的美誉,这是世界公认的。可是现在我们的丝绸业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西洋各国掌握了这门技术,而且在迅速地赶超我们,祖宗创下的这块金字招牌就要毁在我们手里,我不甘心。”齐彻顿了顿,“说实话,我不想离开浔泰,虽然这是钮家的企业,可也是中国惟一的一块名牌,但我不能不走,浔泰丝绸厂是中国的招牌企业,但董事长是钮太公,自古以来吃东家的饭总是冷的,如果有一天我拥有自己的企业,才能真正实现我的梦想,让中国丝绸再次赢得全世界的喝彩。”
众会董听到齐彻这妙语解释,都禁不住鼓起掌来。许久,众人的掌声才停下来,却还有一个人孤零零地无力地拍着手,众人一看,是钮太公。钮太公又拍了几下才说:“齐先生说得好,事情也做得漂亮,实在是我们丝绸行业里的才俊。以齐先生这几年做出的业绩,证明他没有吹牛,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这个东家并没有给他冷饭吃,这几年我是全力地支持他……”这时一名执事过来附在他耳边提醒,时间来不及了,应该选举新会长了。钮太公这才住了口。
执事说:“进行下一项:选举下届会长。”众人议来议去,觉得还是钮太公最合适,纷纷要求他续任会长,就在执事要敲木锤时,钮太公站起来挥了挥手,又看了看会场上的众人说:“慢,我老了,也许撑不到三年。我倒有个提议,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提携我们的新人,选一个年轻的?”
“太公,你说谁能行?”执事吃惊地问。
“齐彻。”钮太公看了看齐彻,喝了口茶,继而用一种舒缓的调子说,“我建议,我辞去丝业公所会长一职,由齐彻先生担当。
齐先生这几年在浔泰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堪当此任。”齐彻不知所措,张口结舌地呆在那儿。执事也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太公,这……”
“请大家举手表决吧!”钮太公朝执事挥了挥手,便率先举起了手。众人还有些犹豫,但看钮太公先举起了手,纷纷将手举了起来。
散会后,齐彻站在门口的石狮边,他怎么也想不通,钮太公今天突然把会长这么重要的职务给了他。他是不是还想让他继续做浔泰的大掌柜,才故施此计?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齐彻正在发呆时,钮太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他离开众人,来到齐彻面前说:“祝贺你,齐会长。”“太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齐彻见是钮太公,正好要问个清楚。“没别的意思,希望你留下,继续为浔泰做事。”钮太公拍了拍齐彻的肩膀,“你那番话打动了我。”齐彻正要说什么,许多人挤过来向他祝贺。钮太公吩咐执事请齐彻去酒楼庆祝,于是齐彻像一匹被牵住了鼻子的马,不由自主地跟着众人前去,他不知道这是喜还是忧。
桑双回到服装传习所,曼蝉和肖晃也完成了一次冒险。曼蝉经历了这一次刺激,对强盗生活更充满了好奇和梦想。她有事没事就去找肖晃,两人摇着船,蒙面在运河里作案,有时是玩,有时却是动富济贫,日子倒也惬意。可肖晃不愿意让曼蝉做这种事,时时劝她回去,说这活不是女人干的,但曼蝉十分任『性』,说了也不听。她借口在服装传习所住,天天昼伏夜出,拦路抢劫。于是这一带就流传了许多“雌雄大盗”的故事,似乎不亚于六指头的名声。
这天夜里,曼蝉与肖晃两人又来到运河上,把船停在潘公桥下,两人在舱里玩耍。忽然一只江西的货船擦了他们的船一下,曼蝉出来,见那船装了一船瓷器,停在不远的码头上,许多人正往岸上搬瓷器。曼蝉戳了一下肖晃的鼻子:“看我的。”她说着拿出一面黄旗『插』在船头,假装成是一只去杭州的烧香船,一面划着船,一面悄悄地靠在江西货船边上。卸完货不一会儿,瓷器商从酒店出来,哼着小曲往船上走。曼蝉装扮成村姑,从船里探出半身,将一盏茶向他迎面泼去。瓷器商呀地叫了一声,曼蝉假意慌不迭地拿出一块白春罗的手绢给他擦,还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哎,瞧我这茶,倒得不是地方。对不起,对不起。”
瓷器商正待发火,见是一个妖娆女人过来用手绢给他擦衣,半边身子都酥了,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这黑灯瞎火的,是看不见。”“你这位老板真是一表人才,”曼蝉嗲声嗲气地说,“可惜我要跟我娘去杭州灵隐寺烧香……我娘上岸看熟人去了,现在也不回来,一个人真是怕死了。”“要不,小娘子到我船上来坐坐?我有好酒。”瓷器商两只眼睛直冒绿光,讨好地说。“老板,可不敢,都说你们男人喝了酒胆大……我已经烧了水,还要洗澡呢。”曼蝉说着向瓷器商抛了一个媚眼,就闪进舱里。
瓷器商回到自己船上,横竖睡不着,出舱坐在船头张望,看到左右船夫睡了,不远处曼蝉的船上,船篷间透出一丝丝灯光,不由心生歹意,偷偷来到曼蝉的船上,从篷隙间往里看,只见那个女人正在搓洗身子,半遮半掩……忽然舱内的油灯灭了,什么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