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抹不掉!
齐彻回到上海,身心疲惫,一连休息了几天,没有见人。changkanshu.com他心里隐约有个念头,总想着一个女人。这天他出了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和方丽第一次约会的红房子西餐馆。他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要了一杯咖啡。没喝几口,跟班常亮进来找他,递给他一封信,是南溪寄来的。他的心猛地一揪。侍者送上一把漂亮的裁纸刀,他把信裁开,真是钮方丽的信。他就瞟了跟班一眼,常亮知趣地走开了。
齐先生,你离开南溪,已有十几天了,我们真是十分想念你。这次你来南溪,是我不好,让你吃尽了苦,如今家父也十分内疚,觉得错怪了你,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知怎么才能赔偿你的损失。我哥哥似乎被土匪伤了元气,没有心思再管这厂,一心想着那位漂亮的大格格。我们的工厂没有首脑,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大的厂房,都闲置着,很可惜,倒是有洋人想来接手,可我父亲坚持要用中国人。真不明白,有这么好条件,你为什么不答应?如果你想做大事,就不要因这次所承受的苦难而却步……你还想来试试吗?
读完信,齐彻心里像拱进条『毛』『毛』虫,又不安起来。他出了餐馆,来到教堂,想找艾尔博士商量。艾尔博士一见面就告诉他:“切尼,我正要找你。昨天,我去了藤也那儿。”藤也是日本上海株式会社的社长。“你去那儿干什么?”艾尔博士笑着说:“切尼,你现在成了上海的名人,负责怡和这么大的商业集团生丝的出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丝出口国家,所以各国的财团都想在上海建造绸厂,这是一个机会。我告诉你,藤也对你很感兴趣。”“怎么,日本人也想在上海建绸厂?”齐彻不安起来。“是的,他们看上了你,而且想请你做他们的总经理。”
艾尔博士说着,得意地笑了。齐彻想也没想,就说:“我不接受。”
艾尔博士吃了一惊,问:“为什么?有了这厂,你可以将钮世诠打败!切尼,你不要有狭隘的地方观念,商业行为是世界『性』的。”齐彻摇摇头说:“教父,钮世诠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中国很落后,我是想为我的国家尽一点点力。”艾尔博士叹了口气:“这想法是好的,可你没有资金,谁来请你为国效力呢?再去为钮家做事吗?”
齐彻情不自禁地说:“教父,如果为的是很长远的利益,我可以忍受一切,甚至愿意像汉朝的韩信一样,从别人的胯下爬过去,然后我要做中国一流的企业家,最后玩垮那老家伙,替你报仇!”艾尔博士不放心,他说:“切尼,我是担心你玩不过那老家伙,而且他已经知道真相,再不会请你了。”“教父,不必担心,你看……”齐彻递过钮方丽的信。艾尔博士转了转眼珠说:“老东西让他女儿来叫你?切尼,看来你已经拜倒在钮小姐的石榴裙下了。”齐彻笑了:“教父,怎么办?”艾尔博士果断地说:“放弃幻想,明天和我一起去藤也那里,他的厂会是远东最大的纺织厂,是你多年的梦想。”
第二天一早,齐彻被教父拉到了日本领事馆。藤也从商务处的办公室里迎了出来,握住齐彻的手,寒暄之后坐了下来。艾尔博士开门见山地说:“藤也先生,你的意思我昨天已经和教子谈过了,他也很感兴趣。”齐彻接过艾尔的话头说:“藤也先生想在中国建一家大型纺织企业,我很赞成,中国确实存在着纺织业生产的巨大潜力。”藤也十分诚恳地说:“是的,不然敝人就不会请齐先生过来。”齐彻问道:“藤也先生,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藤也谦虚地说:“齐先生的才能在上海是有口皆碑,谁都知道你在怡和创造了三年最好的商业业绩,只有一点,你为我大和企业做事,必须签一份合乎我大和民族利益的合同。”齐彻有点怀疑地问:“是怎样的一份合同?”“你看一下。”藤也把桌上的一份文件递了过来。齐彻接过文件,看了起来,眉头开始紧锁。藤也在一旁解释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办厂涉及商业和技术上的机密,如果齐先生在我大和厂任职,须满三年方可辞职,而且卸职后三年内不得到除日本企业之外的任何纺织机构做事,以免泄『露』我大和工厂的机密,这一点,我要齐先生以身家『性』命和全部财产做保证!”艾尔博士也感到有点为难:“这……”齐彻笑了笑:“这等于是卖身契呀!”藤也忙说:“不是那么回事。我必须确保我们大和企业的长久发展,立于不败之地。”“这……我做不到。”齐彻站了起来。藤也笑了:“齐先生,你可能没有看聘金这一栏,我们大和开出的价码比怡和高出一倍,而且你是总经理,可以全权处理业务。”
艾尔博士看着齐彻:“切尼,这个价码倒不低呀。”齐彻大声地说:“这合约我不能签。”藤也激动了:“怎么,你拒绝了?”齐彻点点头。藤也冷笑着说:“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我,尤其是中国人!报酬我还可以再增加。”齐彻说:“不只是报酬的问题,再见。”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藤也先生,说不定我们还会见面。”齐彻已经认准,这个藤也以后会是他的强劲对手。
整个蚕季,钮五阳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镇上,哪儿也没去。今年蚕茧丰收,钮家的库房里堆满了收来的上好蚕茧,浔泰丝厂却还没有开工,这让钮太公有些急。这天,他叫来了儿子商量这事。
桌子上放了一套青花茶具,一个丫环捧着一只青花茶船,走过来让钮太公鉴茶。钮太公嗅了嗅茶,将茶船放在一边。正在这时,钮五阳走了进来。钮太公喝着茶问:“老二,你想好了没有,工厂什么时候揭牌?”“今年春蚕刚过,蚕户正忙着自己烫茧缫丝,没人手……爹,你别急,索『性』再等一阵子。”“五阳,等不得。外面情况变化很大,听说英商美商还有日本人,都在筹办新厂,若是晚了,可就没有我们的市场了!”钮太公有点着急。钮五阳眼珠一转,说:“有些事倒是可以动起来……可是爹,你冻结了我的账房,我没法动。”“钱,我不敢给你,怕你胡闹。”钮太公说。“爹,我不胡闹,不就是想讨个妾吗?”钮五阳还不死心。钮太公警觉地问:“你要讨妾?你跟媳『妇』商量了吗?”“跟她商量什么,哭哭闹闹的,多烦心!”钮五阳有点不耐烦。钮太公一本正经地说:“五阳,别做对不起你媳『妇』的事。钱家有恩于我们,钱惠又孝又贤,多好的媳『妇』!五阳,你死了这条心,我不准你讨小。”“哎,爹,我不是贪『色』。你看,钱惠没能给我生个男孩,没给我们钮家传个根,我总不能没儿子吧!”钮五阳不满地说。钮太公搔了搔头发,又端起茶船嗅了嗅香气,问:“你要讨谁?那个婊子?”“爹,不会,保证不会!”钮太公叹了口气说:“看你这样,还是没心思办厂!”钮五阳还在纠缠:“爹,让我先讨个妾,厂我一定要办,不办厂,我能干什么?你放心,我办一流的大厂!”“先办好厂,讨妾的事再说,只要钱惠同意,由我们『操』办,不能由着你的『性』子。”钮五阳说:“爹,你们给我找的女人,我不要!”钮太公一拍桌子,怒道:“我就知道,你还想找那个婊子!”“爹……”钮五阳还想要说什么,钮太公站了起来:“五阳,你不明白,那女人是个狐狸精,会搞得我们家破人亡,我死也不会同意的。”说完,他拂袖而去。
儿子对那『妓』女的痴情,让钮太公彻底失望,可是他不知该怎么办。女儿一直在说要让齐彻来办厂,可是经过了那一番折腾,齐彻还愿意来吗?上海轮船靠岸后,有人送来了一份《时报》,报上登了条消息,说齐彻要去给日本人办厂,这让他大感意外。藤也是钮家的劲敌,钮太公感到事情急迫。他叫方丽来花厅商量,最后决定让她去一趟上海,试试齐彻的心意。他说:“只要齐彻愿意替钮家做事,我们出的价码一定比藤也高。”方丽见父亲松了口,马上就动身去了上海。
钮五阳在南溪再也呆不住了,因为有人告诉他,格格在上海去怡和找过齐彻,好像喜欢上了他。这让钮五阳心中打翻了醋罐,他将一只清乾隆年间的青花大笔筒死命地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向胡德林借钱,胡德林只借了一千块大洋,远远不够。他准备溜到上海,钱惠预感到他要走,就说:“二爷,你心烦,出去散散心吧,杭州、苏州都行,我陪着你。”“不去!钱是人胆,没有钱我就是个瘪三,算什么二爷!”五阳愤愤地嚷着。钱惠急忙说:“二爷,我有点钱!”钮五阳冷淡地拒绝了:“不要,我不花女人的钱。”“可我们是夫妻呀!”钱惠不解地说。“不要!”钮五阳坚持道。钱惠小声地问:“二爷,你是不是想一个人走?”钮五阳回过身来,吼道:“我连一个人走的自由都没有?我还是个人吗?”钱惠拉住他,哭着说:“二爷,别走,我听你的话。”钮五阳问:“真的?我说什么你都听?”钱惠点点头:“听。”钮五阳回过身,一字一句地说:“老婆,我告诉你,我要讨一个女人。”钱惠一愣,随即说道:“二爷,你讨吧!是我不好,好几年了,我没为钮家生下一男半丁,你讨妾也是应该的。”钮五阳吃了一惊,说:“哈,你也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钱惠背过身子:“只要你开心!”
“我开心?好!我要娶妾,要三妻四妾,六妃八嫔……”五阳疯了一样,哈哈笑着走出了房间。
夜里,钮五阳正一个人睡在大床上,突然门帘一动,丫环梦蚕走了进来。她端着油灯,放在床前的花几上,看了看闭眼睡着的钮五阳,褪下了外衣,身上只剩下一条薄如蝉翼的单裙。
梦蚕是钱惠从娘家带来的丫环,长得十分美貌,钮五阳十分喜欢她,几次想收她入房,梦蚕不肯。这天夜里,梦蚕正是见二『奶』『奶』伤心,想收收二爷的心,所以舍了自己,想讨好钮五阳,让他别离开家里。钮五阳本来打算走,就没睡着,起初他以为是钱惠来了,所以闭上眼,后来却感觉来人站在丝帐外,就坐了起来问:“谁?”梦蚕站着不敢说话。钮五阳又问了一句:“谁?闹什么鬼!”
梦蚕羞答答地答道:“二爷,是我!”钮五阳一撩蚊帐:“梦蚕呀,你在这里干啥?”说完,又躺下了。梦蚕红着脸说:“二爷,二『奶』『奶』叫我来侍候你。”钮五阳又猛地起身:“她人呢?”“二『奶』『奶』跟娟娟去睡了。”钮五阳这才明白钱惠的心意:“噢,叫你侍候我?”梦蚕在一边不安地摆弄着衣角:“『奶』『奶』说你要讨妾,就叫我来侍候你。”
钮五阳生气地说:“讨妾?『乱』弹琴!梦蚕,你是个好姑娘,你愿意做妾?”梦蚕双手掩面:“我不知道,二『奶』『奶』叫我来我就来。”钮五阳将梦蚕搂过来,拉开她捂在脸上的手,看着她说:“梦蚕,回去吧,二爷不是不喜欢你,你要真喜欢二爷,到时候二爷就收你入房,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二爷心里另外有人!”梦蚕忽然坐上了床,背对着钮五阳喊道:“二爷,你就收了我吧!我看二『奶』『奶』可怜,心里不快活,我心疼!梦蚕是二『奶』『奶』家里带来的人,随二爷怎么样……”钮五阳对梦蚕又怜又气,他说:“梦蚕,你别说傻话了,二爷是个人,不是畜生!你快走吧,不然我可真生气了!你二『奶』『奶』脑子有问题,我是跟她开玩笑的。我说要讨妾,她就让你来,简直……”梦蚕忙不迭地说:“二爷,你别怨『奶』『奶』,我是自愿的!”“好好好,梦蚕,你就让爷消停一下,睡个好觉吧!”说完,钮五阳翻身躺下了。梦蚕不肯走,她起身轻轻吹熄了油灯,然后弓着身子,爬上钮五阳的大床,缩着身子僵卧在床角。
天亮时,钱惠先到梦蚕的房间,发现梦蚕不在床上,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来到钮五阳的卧房。她敲敲门,没人答应,就轻轻地把门推开条缝,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梦蚕像条小蚕般窝在床的一角,睡得正香,床上却没有钮五阳。钱惠推开门进来,走到床边推醒了梦蚕问:“你二爷呢?”梦蚕『揉』着眼,看了看床上说:“二『奶』『奶』,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二爷昨天夜里没碰你?”梦蚕摇着头。钱惠心里掠过一阵寒气,打开窗帘,房间里亮了,才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写着:“钱惠吾妻:我走了,我去上海散散心,在家里憋死了!”钱惠呆了。不用说,钮五阳趁天不亮时,已乘早班客轮走了。她大哭起来。
钮太公躺在床上,姗如端了一碗参汤过来,递到他的手里。
钮太公喝完参汤,漱了口,吐在一只精巧的瓷口盂里。姗如小声说:“老爷,钱庄章老板一直等在外面,很长时间了,他说有要紧事要禀报……”钮太公手一挥说:“章六呀,都是自家人,你叫他进来。”章六进来告诉钮太公,钮五阳从钱庄开了五万大洋的银票,要去上海提款。钮太公气得浑身哆嗦,知道儿子又是为了那个『妓』女,他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可以给他钱?”章六为难地说:“他硬要提,我拦不住他。”钮太公大怒:“马上吩咐上海钱庄,不能让他兑现。五阳他又想塞『妓』院的狗洞,我一分钱也不给他,看他怎么办!”章六连连答应:“是,我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