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钮家这不是要绝后吗?钮太公独自来到存武堂,手『摸』着那些刀枪,恨不得杀人。dasuanwang.net他用脚蹬了蹬那块武石,龇牙咧嘴,好像又要搬动它的样子。
这时师爷找来了,他告诉太公,上海巡捕房和总督公馆都问过了,没有钮五阳的任何消息。
齐彻那酷似肖伯雄的脸,让钮太公忽起疑心,他问:“那个姓齐的还在吗?”“齐先生?不知道,不是说缓一缓再签约吗?说不定他已走了。”“先别让他走,这个人的来路不明,面『露』杀机,老实说,我有些怀疑!”师爷有些不解:“太公……”钮太公轻声说:“我总觉得他是肖伯雄的儿子,太像了!”师爷试探地说:“我先去调查一下?”钮太公摇了摇头说:“我要开个家族会议,叫大『奶』『奶』也来。”师爷道:“大『奶』『奶』?她可是节『妇』呀!”钮太公说:“什么时候了,让她出来吧。”师爷问:“那雁影楼门前的武石……”钮太公叹了口气说:“搬开吧!她也老了,再不会有嫁人的愿望,叫她到尊德堂等我。钮家人丁不旺,五阳一走,家里就剩了些女流,真是可悲!”师爷应道:“是,太公,我这就去办。”
这时,家仆捧着一只包袱匆匆进来,说是绑票的强盗送来的。钮太公让家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红布包袱,里面是一只纸盒,再打开纸盒,却发现里面是一只血淋淋的人的手指。钮太公惊叫起来:“啊,这是什么?”师爷看了看说:“好像是人的手指头!”纸盒里面还附了张纸条:“你儿钮五阳在我们手里,如要刀下留人,请准备银元十万,三日后,派一只小船,太湖南溪口交银还人,拖欠一日,割一只手指头……”钮太公这才明白,是太湖强盗六指头绑了自己的儿子!
雁影楼门前,五六个精壮的汉子吆喝着抬起门前的巨石,随即门吱的一声开了。丫环飞红从门里跑出来欢叫:“开门了,开门了!大『奶』『奶』,快出来看看呀!”胡碧容迈着小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钮府下人上前禀道:“大『奶』『奶』,二少爷被太湖土匪绑架,太公要你马上就去见他。”胡碧容应了一声,问:“是太湖土匪?”下人说:“是的,还切了二少爷一只手指头呢。”“那就是六指大盗了。”胡碧容不以为意地说。下人催促道:“大『奶』『奶』,快走吧,太公等着呢。”胡碧容翻了一下白眼,说:“忙什么?走,飞红,先去看看我的牌坊。”
宣统二年,皇上下旨封了胡碧容一个节『妇』的名号,建起了这座贞节牌坊,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牌坊。她让丫环飞红带着,来到宝善桥下,远远望去,太湖石雕刻出来的石坊十分气派。可是这地方正是通津要道,人来人往,一个耍猴的站在贞节牌坊下,有只猴子不时在贞节牌坊上爬上爬下。胡碧容走了过来,看到此景,满面怒容地喝道:“走开,走开,这是你耍猴的地方吗?”耍猴的人不服气地说:“怎么啦,我在这里碍你什么事?”胡碧容喊道:“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贞节牌坊!你凭什么在这里捣『乱』?”耍猴的看了看牌坊说:“又不是你的牌坊,你管什么闲事?现在是民国了,宣统爷的牌坊有什么稀奇,老黄历啦!”
丫环飞红走过来训斥道:“你找死呀,还不快走?也不看看是什么人!”耍猴的讪讪地走开了。胡碧容叉着腰,仰头看了看刻有自己名字的牌坊,长长地吐了口气。
牌坊上刻着:“钮胡氏碧容,幼许钮氏,年十三而夫亡……”
她想起五年前,雁影楼的大门被打开,她被一顶小轿接到尊德堂,看见钮家大小衣冠楚楚鱼列而出,一个随行太监喊道:“圣旨到!”钮家老小一起跪下。宣旨太监喊着:“钮五群妻钮胡氏听旨!”胡碧容往前跪一步,应道:“民『妇』钮胡氏在。”宣旨太监的声音怪怪的,她一字一句听了下来:“……钮胡氏碧容,幼许钮氏,年十三而夫亡,遂孝服终日,索帛自缢于夫前,数次未果,因有遗腹子故未殉节,其情感天化地,尔后守志历三十年而不嫁,经浙江学政与归安知县携同上表奏请,特下旨恩准择地建坊旌表,并题大学士张骞‘志励秋霜’四字。钦此!”胡碧容接过圣旨:“民『妇』领旨,谢皇上。”接着,她看见公爹钮太公和众族人跪在地上喊:“谢皇恩浩『荡』!”
是啊,民国了,皇帝逊位了,这牌坊分文不值了,她可不想再做什么节『妇』。她远遁人世,三十多年没出过门,连自己的牌坊也是头一回看见。丫环飞红说:“今天老爷总算把武石给搬开了,算是给你开戒!”节『妇』哼了一声,告诉飞红:“给我开戒?我守了三十多年的节,对得起他们钮家了。太公堵上我的门,是不想让我分钮家的家产。如今他既然搬走了武石,就别想再搬回来!”
风吹云动星不动 第二章六指头
六指头是名动江浙的大盗,蛰居在太湖里的老虫岛上,威震一时。他借太湖之险,曾做过几件惊天大案,当年的大清水寨官兵,如今的军阀督军,谁也奈何不了他。钮太公一脸惊恐,叫来了镇民团的包队长议事。包队长打开桌上的包袱,盯着土匪送来的那根断指,呆了半天。那玩意血糊糊的,气味有些刺鼻。钮太公铁青着脸说:“土匪不光要银子,还真剁了我儿子的手指头。”“什么,这是二爷的手指头?”包队长吓得一哆嗦,断指落在地上,他半天也不敢拣起来。钮太公讥讽道:“包队长,你就这胆量?”包队长尴尬地笑了笑:“太公,这六指头可不同于一般人。我们自去年联合三省水路巡捕,对六指头进行围捕,可是太湖里岛多洞多,土匪聚则是匪,散则是民,以我镇民团的力量去捕六指头,只是大海捞针呀!”钮太公想了想,说:“既然不能全力捕获,只能智取,先派人送赎金,将我儿子救回家再说。”包队长提醒道:“太公,不能。土匪贪得无厌,千万不能去送赎金。为了确保钮二爷的命,我想好了,我们民团藏在芦苇丛里,你那边假装送银赎人,只要土匪的船一『露』面,民团马上围剿,来个人赃俱获……”钮方丽不放心地问:“包队长,这能行吗?”包队长把胸脯一拍,说道:“没问题。”钮曼蝉在一边『插』话说:“只怕他们会害我二哥。”包队长摇了摇头说:“土匪认钱,钱不到手,他们不会害二爷的。”钮太公咬咬牙,一挥手说:“就这么办吧。”
齐彻并不知钮五阳被绑架,只是钮方丽一直没来找他,让他奇怪。洋行里托人带信,让他先回上海,凯伦先生有急事。他犹豫着,想和方丽好好谈谈再走。他正想去钮府,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方丽来了,高兴地上前开门,进来的却是胡德林。
齐彻不觉一愣,问:“是胡先生,有事吗?”胡德林一声不吭,在屋子里转着圈,东看西看。齐彻唤茶房进来倒茶,半天,胡德林酸溜溜地问:“齐先生,来了几日,对本镇印象如何呀?”齐彻应付道:“不错啊!”胡德林试探『性』地问:“那么,你是打算应聘当大掌柜了?”齐彻点了点头说:“有这想法。”胡德林脸『色』转阴道:“齐先生,我是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和钮方丽是什么关系?”齐彻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胡德林炫耀地说。
齐彻吃了一惊,问:“什么?是你媳『妇』?她从来没说过。”胡德林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齐先生,我们定亲二十年了,早在宣统元年,她就该嫁到我家来,可是她出了国……我一直等她,直到今天……我还是个童男子。我想告诉你,我的母亲只生了我一个,早就盼我传下一男半女……”
胡德林说的是实话,因为他是妾生的,而且只生了他一个,如不能早些结亲生子,他母亲在胡家也不好过。齐彻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早娶她……”胡德林打断了他:“我很想娶她,可是她不肯出嫁。你也是个男人,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齐彻好像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胡先生,容我说句实话:婚姻之事,自古爱则合,不爱则分,不可强求。钮小姐她留过洋,受洋人的新思想影响,过去的老婚约恐怕难以维系。”胡德林冷笑了一声,说:“不然,齐先生,我敢说正是由于你,钮小姐才心有异变!”齐彻说:“你是说,是因为我?”“一点也不错!齐先生,你真是明白人,一点就透。我求求你,还是早点回上海吧,不要毁了我的一世姻缘。齐先生,你要我给你下跪吗?”他做出要下跪的样子。齐彻鄙夷地劝阻道:“不不不,我会走的。”
胡德林走后,齐彻觉得如『乱』箭钻心,他出了绿杨楼,一个人沿河边走去。不知不觉间,他到了丝行埭,临河小街上开着大小丝行数十家,其中钮家的浔泰丝行乃最大的丝行。他无意间走到这里,见浔泰丝行里大小雇员正在忙碌,神神秘秘的。他在石狮前站了一会儿,刚想走,门里钮太公探出头来,笑着问:“齐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齐彻脸『色』很不自然,答道:“太公,我想向您告辞,就要回上海了。”钮太公惊道:“怎么,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
这几天实在是……”齐彻说:“洋行里派人来找我了,上海还有许多事!”这时,师爷从铺内出来,向齐彻点点头,悄悄地对钮太公说:“太公,这只船行吗?”一船工『插』嘴道:“这是镇上最快的船了。”太公对齐彻说:“对不起,今天有急事,就不客气了!”齐彻一直想探问钮方丽的消息,犹豫着没有开口。他见丝行里家丁鬼鬼祟祟的,不由好奇起来,『摸』了『摸』箱子问:“这是什么?”
师爷凑到他的耳旁小声地说:“齐先生……”钮太公使了个眼『色』,让师爷不要说。这时,码头上挤过来一个陌生的丝商:“喂,钮老板,浔泰丝行怎么好几天都不开门,要等到什么时候?”师爷忙说:“对不起,这几天不做生意!”丝商惊讶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一船工扛着箱子冲他嚷道:“走开,别挡道!”丝商怒道:“哎,你够横的,生意不做了!”见这里忙『乱』非常,齐彻向钮太公告辞了。他走出很远,偶一回头,却发现钮太公用戒备的眼光瞅着他,让他脊梁发凉。
齐彻回到绿杨楼时,钮方丽已在后园的石桌前等了他半天了。“齐先生,你去哪里了?”她娇嗔地问道。齐彻说:“去找你了。
为什么好几天都不见你?”方丽告诉他,二哥被人绑架了。齐彻虽然惊讶,但并不觉得着急,心想以这花花公子一向行事,仇人必多。钮方丽说:“真对不起,齐先生,这几天因为我哥的事,家里『乱』成了一团,所以对你照顾不周。”
齐彻点了点头说:“可以理解。”想起胡德林的一番话,他呆呆地看着废园的院子,沉默起来。“齐先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问。“我?没有呀!”“你肯定在想什么事。”齐彻被她点中了心事,忙掩饰说:“钮小姐,我碰到了你父亲,我告诉他,明天一早就回上海。”“回去?为什么?再待几天嘛。”钮方丽看着齐彻的脸,想挽留他。齐彻看了看她说:“不了,我觉得这镇上有一些人……
他们好像都不欢迎我!”钮方丽说:“齐先生,你不要这样想,这几天家里实在是……”“钮小姐,不要解释,我能理解,可是我得走了,一定要走,怡和的事情还很多,我想明天一早就走。我们还会再见,是吗?”齐彻说完,逃一样走出院子。钮方丽像傻了一样,不知他为何冷淡,看着他的背影,三魂六魄都不在了。
天在下雨,她慢慢地走回家,忽然街角冒出一个人,吓了她一跳,一看是胡德林,披了件蓑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生气地问:“哎,你跟踪我干什么?”“谁跟踪你?看你被雨淋的,我送蓑衣给你。”钮方丽推开他说:“我不要,穿了像只刺猬。”胡德林按住蓑衣说:“雨太大,你还是穿着吧,别淋病了。”钮方丽用力推开蓑衣:“德林,你别老跟着我,一个大男人,该做事就做事,总跟着我干什么?”说完,她转身从路边的小店里拿了一把油纸伞,一个人孤独地穿过又长又窄的江南小巷。
钮家送赎金那天,太湖入口处的风很大,岸边的芦苇簌簌直响,一只小船在湖中随风摇动,钮太公坐在甲板上,满脸通红。不知为什么,六指头没有来取赎金。一只苍蝇叮着钮太公不放,他心烦地打了一把,走进舱里,满脸不高兴地问包队长:“怎么不见人?”“六指头鬼得很,怕是看出了我们的埋伏。”钮太公看了看芦苇丛,几只民团的船也埋伏其间。一个团丁说:“包队长,我们离岸边太近了,要不往湖里边靠靠?”包队长说:“不行,再往里不安全。”一团丁提醒道:“离岸太近,土匪不敢过来。”包队长点点头,吩咐开舵,让船往湖里走。“不过,不要太远。”他又补了一句。船夫忙着将帆升起,将船慢慢往湖心鲫鱼背方向行驶。一个团勇忽然跳了起来,喊道:“队长,你看那边!”钮太公也走了过来,只见茫茫湖面上,一只孤篷船悠悠地往这边驶来。包队长问:“看清楚了?会不会是渔船?”团勇看了看,报告说:“不可能,这会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