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昭武王亲冒矢石，光启闽国，今子孙暴虐，荒坠厥绪，天厌王氏，当求有德，以安此土。”
这道两都叛军的檄文，如今......已是个笑话了。
此次一有风吹草动，他便撤离了王都。他没有轻易出手，自身，可是担系着家族的身家性命啊。
没想到，闽国如此衰颓，然而人心还在。
陈昭站在南下的船头上，眺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
自己，也该回家看看了，陈家在漳州潜在的能量才是保全自己的本钱。
闽国动乱不断，呆在王都，也许一不小心就要去见佛祖了。
哟，前边，便是繁华的泉州刺桐港了。
泉州......听说，那个家伙便被贬到泉州，哦，是当什么团练副使啊。不大的官呀。可是，闽王的一举一动，当真毫无深意？自继位以来，观其言其行，其人，未必是个安于现状的君主。
这林苏，虽出自建州军，亦是泉州人，那闽王......为何偏偏贬他到泉州来呢。按理说，官吏担任职务，往往要回避自家故乡的。
罢，先不想这等事。那林苏，倒也是个妙人啊。之前与他合作搞了个评比王都青楼的组织，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一边玩还能一边赚钱，呵呵，真是不错。
至于此番南行，自己，还顺便打着这组织的旗号——将鉴美组合与那些创意好想法推广到闽国全境。不然，他也是漳州豪族，在这平叛不久的当口离开王都，还是颇惹闽王注意的。
说来好笑，那有名的丽春楼本来来头不小的，背后很有些能量，可是，教林苏这么一破坏之后，愣是光景大不如前。
呵，小小少年郎，搅动王都风云啊。
自然，在全闽推广鉴美组合，这不容易，终究算是砸人饭碗的事，地方上总会有些地头蛇不乐意的。不错，自家势力是不小，可也得悠着点。
因此，陈昭打算先去漳州发展发展一下了，顺便，增强自己的力量与安全感了。这品评美女久了，也是会兴致索然的。大丈夫，怎能教眼中只有美人呢？要有大志向。
想到漳州，陈昭心里总有点淡淡的忧伤。
漳州有一条河，教人想起北方的漳水，是故，这河被命名为漳江，这个为着保境安民目的而设立的州便称作漳州。
唉，这漳州，已是建了几百年了......却总是比不得福州、泉州的繁华。至于那个林苏，据说他在长安街呆了一段时日后，那边的生意便颇为兴隆，如此想来，这个神秘的家伙，还是得见他一见。
继陈元光之后，陈家几代担任漳州刺史。然而之后，势力却渐渐衰微，尽管仍旧是漳州豪族，可对闽中的影响越发弱了。
对，对那家伙，自己的确是有提防。说实话，原先与他的互动，有真情也有假意。不过，回想起来，许多人对自己只是唯唯诺诺，或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陈昭倒是欣赏林苏的真性情。
这般想来，陈昭只觉得见他的心越发紧了。
仙游县游洋乡，游弈团校场。
夜晚的风儿吹了起来，吹拂着校场四周的红旗。这儿靠海，倒是没有建州群山那边的冷意。
保卫乡里的口号原是林苏用以训练团勇的，不过，如今，已是渐渐传了出去。
按照斥候传来的报告，不少山贼开始将林苏列为防范的对象，他们的山寨也相应地有了戒备了。至于他们是要等待林苏来剿，还是主动进攻游弈团，暂时还不知晓。
林苏只感觉时间越发紧迫，一切又有重回高考之前的味道。一切都得按照章程计划行事，只为了那个最后的目标。
现如今，一个道理是板上钉钉的：自己若是不去灭贼，贼，就会前来灭自己。
不能心存侥幸。
侥幸的代价，很可能是——死。
林苏很不想死，那么，就让敌人去死吧。
至于心中不爽嘛，那就使劲操练团勇和伙夫们吧。嗯，伙夫们的训练倒是要简单点，究竟不是打仗的士兵。
不过，林苏还是有注意的，要尽量给团勇们提供更好的饮食。这般，才能让他们觉得辛苦劳累是值得的，心里才平衡一些。话说回来，这不断的训练与更好的饮食，最终都是为了练出强兵精兵，剿灭那些山贼的。
然而，更重要的是——林苏的故事，权且充作他们的娱乐。一味严苛，积累的不爽难以发泄，是会出现问题的，比如营啸，比如叛乱，比如兵变。想想古之名将练兵，记得，多是恩威并重、刚柔并济的。
抬起头来，看着台下迈着小碎步逐渐集中的队伍，林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后世，自己也是像这些战士一般，做着这些动作，包括站军姿等的，还有唱嘹亮的军歌。
记得，自己好像也曾被罚做俯卧撑还是跑圈的，呵呵......不过，真算起来，还是拉练教人累得够呛，自己的体质实在不怎么好。呵，自己毕竟是好动的家伙，还带着点逆反心理。现今，那些事都一去不复返了。
目前，活着，要活着。
山贼，是眼下的心腹大患。凭直觉，这群山贼中，一些人肯定与世家或勋旧有些瓜葛。细细想来，当初，自己随杨贤所遇到的水寇估计便是世家的打手。水寇可做打手，这山贼不能吗？
有一瞬间，林苏怀念自己失去的捧圣卫军权。那时，自己的确没有控制一支军队的打算。如今细想来，在这乱世里，还是有自己掌握的武装力量比较好。
细碎的脚步声一顿，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苏往下看了一眼。
台下的团勇嘛，倒是没了曾经松松垮垮的懒散，只是现今其忠诚度嘛......还得继续培养。
在军中，没有一起出生入死过，便是上官，也未必能有很高的影响力，反而，倒可能被架空。
推崇强者的集体里，别以为有官位就目空一切，随时可能出现的动乱杀戮会让人知道——自己，其实不过很渺小。
站在士兵的角度想想便知道，在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你是愿意听从平时智慧超群注重关切你的军官，还是平时趾高气昂随意打骂你的军官？也许他的官服会让你敬畏，然而，扪心自问，内心深处，会服气与拥戴他吗？
不错，是要有威严，然而不是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且看看古来名将，他们的军法动不动就是严酷的死刑，可是平日里，他们，又何尝没有体恤士卒？
为将者带兵，重要的是什么？
威信。
不仅是出色的战绩，赏罚时的公平，还有平时对士卒的关切，要深入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的想法。
一支强大的军队，必定拥有强固的内聚力。
而这，不是一朝养成的，需要日积月累。
自己，是没什么经验，然而，总要往这方面努力不是？
林苏心中自问自答。
倏忽，校场四周的灯火亮了起来，映照出团勇们一张张带着期待的笑脸。
这些天，早晨，他们被拖出去拉练，还被逐渐增加跑步的行程。大白天呢，站军姿，搞队列训练。说实在的，挺累的挺烦的，这还不如叫他们直接去与山贼拼杀呢。
好在，他们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还添加些蔬菜与荤腥，这日子过的，倒是比从前强了一点。夜晚嘛，照例还是站了一小会儿军姿，之后，大伙的兴致就来了——讲故事啊，这是大伙儿喜欢的呀。
这几日来，毕竟在后世喜欢课外阅读，林苏心里倒是积攒了不少的故事。加上讲之前，还备足了功课。因此，故事说的挺不错，说的时候倒也通俗明白，只是——林苏时不时迸出几句脏话，直教众多文吏无语，但是，底下的一众将士却是喜笑颜开。然而，有海盗性子的漳泉人向来桀骜不驯，就是喜欢这种骂骂咧咧的粗话。
前几个晚上，林苏便讲故事了，讲一些名将的故事，讲一些忠义之士的故事，讲一些历史故事、战争故事。
至于此时，需要联系起来，需要有些目的了。
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要有自己的物质武器，也得拥有自己的精神武器。
一种维系他们内心的东西，一种灌注他们内心的东西，一种自觉激发他们战斗意志的东西。
华夏与西洋还是有区别的，以西洋人制造的框架来代入华夏的东西，未必准确。
西洋人或者中亚人，往往以他们的宗教作为精神武器。不错，是很有些战力。可是，不必羡慕，这是有利有弊的。宗教内部派别之间的仇视与厮杀，亦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宗教嘛，对于华夏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殷商人是敬鬼神敬宗教的，而后黄土高原来的周人改变了这个精神体系，改作敬天地敬祖先，一直延续到后来。
因此，周人取消了帝的称号，王，便是最高统治者，冠之以“天子”之称。天子啊，沟通人与天的使者，便是人间至尊，也得充满对天地自然的敬畏。
至于有些华夏人，也许会拜鬼神，然而，多少都是带着功用目的。维系内心世界的，是祖先，是天地。
而闽地人，其实很注重祖先，不然看看闽人的那些号称详尽的族谱，总是能扯到很久以前。也是因此，看了些林姓的族谱，当初，林苏便敢冒充某些人去攀附柴荣。
自然，这族谱的真假还需斟酌，然而，这已是显现出了对曾经祖宗荣耀的向往与憧憬。想必，也是因此，闽人在厮杀时，才颇有战力，为祖先而战嘛。
只是，也有与生俱来的缺点，它会教形成地方上死命斗杀的各姓宗族势力，也会成为世家大族借以号召壮大自家实力的工具，作为后世人的林苏当然明白需要正确导引。
只是，有个麻烦。说起来，闽地人才如群星般璀璨的时代是赵宋。因为那时，文化给发展起来了。可眼下，还没到赵宋那时候......
嗯，就先讲陈元光、闽太祖的故事，这些人还算知名，大伙儿还算明白，之后，便介绍移民的历史，汉末唐末移民的辛酸，还有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由此，将闽人的战斗史与汉唐的名将人物联系起来。而后，追悼汉唐的强盛，追悼闽太祖时的安宁，以名将伟人为榜样，以忠君爱国的义士自许，再回顾如今世道的离乱......
林苏心中热血翻涌，使劲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收拾收拾了起伏的心情，才娓娓道来。
“......我等的祖先，来自遥远的中原，那儿，是一片厚厚的黄土地，鲜草肥美......到这东南山陵开疆拓土，闽中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祖先的血泪......”
不知不觉间，微黄火光映照下的红旗已是垂了下来，默默无言，似乎也在聆听着林苏的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