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弈团驻地的大厅里。
双手后置,一个身着绿色公服的军官来回踱着步子,而面色甚是平静,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思索。
一旁的军官回忆了下,这才说道:“某仔细打听了下,结合某在衙门里混来的经验,估计了一下,这泉州、漳州真正领粮饷的军队,加起来,其实不多,除去空额,依某之间,怕是不过几千人而已......”
这么少......连万人都不到?真的假的?
见林苏面露狐疑,那军官继续说出自己的分析:“其实,自大闽开国以来,漳泉一直没有什么战事,这儿的地方官也没想着维持强大的军队,是以常备的军力不多。故而,地方上,也就派这些自给自足的团练勉强维持维持治安而已。”
“这豪门巨阀没意见吗?这么点兵力,还四处铺开,便不怕这盗匪猖獗,将他们也......”
说起这事,军官笑了:“这世家啊、豪族啊,多少都拥有自家的部曲武装,抑或庄客、家奴之类的,人数都是不少,只要下得本钱,与这些盗匪斗杀......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流民、贫户多了,这奴婢差点价钱不就更贱嘛......”
可恶。原来,是自己吃饱、他人不饿的德性啊。
这几年赋税增长、徭役繁重,土地兼并越发剧烈,再加上是时不时的天灾人祸......实在教底层的平民百姓难以过活。
“继续讲,讲泉州这边达官贵人的情况。”
林苏要打听打听这儿的情况,为团练副使的身份摸摸底。虽说,不一定要拿到实权,可是,总得了解了解自身的处境不是?面前这个军官倒是很讨好,当然......这是牺牲林苏一点金钱换来的。
林苏此人既然有官凭印信,想来,当是个朝廷派来的官,虽然,这地方......少有大官来的。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也就抖搂抖搂地方的情报了,何况,林苏的一众手下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呢。
哼,谁给钱,某就给谁办事。
看了看林苏,军官瞬间明白要讲什么了,于是细细道来。
“禀团练,这泉州,的确盘踞着不少王族,其中,又以昔日太祖次兄的一系为强,嗯,原本太祖一系的,也是很有势力的,像这泉州刺史,便是出自他们之中。”
林苏心下了然,泉州,是当初王氏三兄弟最初的根据地,他们就是拿下这块地方,整合了强悍的泉州军,才出兵攻打福州城的,并且,最终拿下福州,逐渐控制闽中全境。建州、泉州的驻军总是较为强悍,当福州动乱时,他们总会出兵干预。
忽然,心中有种直觉,泉州这块地盘还算富,其军队表现还算出色,或许,这闽国王氏就把泉州这块地盘视为保障王氏的最后基地,在家族危险时拼死据守,抑或,在朝廷有变时出兵福州,来保卫王室......
等等,太祖一系,太祖次兄一系......王氏三兄弟一起打下了江山,可他们的后人,会不会因这权力与财富的分配而起了争端?
但是,扪心自问,有不争权夺利的理由吗?
林苏给不出个肯定答复。
想想那赵宋,不是还有宋太祖一系与宋太宗一系的矛盾吗?再者,闽太祖的子孙尚且相杀,何况王氏三兄弟的后裔?再说,为何这闽中之主的位置,闽太祖他长兄是传给闽太祖......而不是太祖次兄?好吧,就算次兄愿意,次兄的子孙心里愿不愿意?
想到这边,林苏暗暗记下了这些信息。
“泉州此处,豪强大族亦是不少,其中世家又以陈、林二姓的势力为强,黄、郑稍次,其他世家的势力,就不那么显眼了。而且,这泉州还呆着他邦人,如倭人、高丽人,还有那高鼻深目的波斯人,还有什么天竺人、大食人,啊,这一个个真是奇形怪状的......”
“这个停停停。”林苏打断道,接着说道:“曾一水,曾旅帅,少讲些没用的,讲点有用的来,比如,此处的盗匪,是怎么个状况?”
心里则是道:对了,虽是缺乏训练,这些山贼自身的勇力......也不赖呀。猛打猛杀的气势是有,不过,太不讲究作战的阵型阵列了,跟个泼皮街头斗殴似的,怎能有效击败敌人?
好吧,这次自己还是差点入了险境,毕竟,人家人多,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才突然给撤退了,这下,自家才捡得一条性命。
那群破山贼的狗窝叫什么?哦,黑风寨。哇,又是黑风寨,没来点创意的,记得许多地方都见过这个名字,都要用烂了呀。
不行,要教化一番,要教他们读读书下。
还有附近的大虫寨、蟒蛇寨等等。
“哎,如今匪患越发严重了。”
曾一水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叹这儿的匪患还是叹自己的命运。
林苏知道,这家伙,像是被贬来的,好像,也是得罪了什么什么人。
“呵,外头人们以为有千儿八百的,其实,这么多年来......估摸着,早就有成千上万匪寇了。”
“团练打不过,你又为何不跑?”林苏揶揄道。
曾一水愣了会,好久才缓缓道:“某倒是想跑啊,可是,这擅离职守,是要受军法制裁的,还有,身上的钱财太少了,到外边怕是也活得不过瘾,再者,这外边,也不知有何处可去?听说,这半年来,这福州、建州之间,可是战事不断啊。要是不小心遇上了乱兵,某找谁去啊?”
“唉,这穷乡僻壤的,”突然,林苏盯住了他的眼睛:“不知,曾旅帅是如何被调到这儿来的?”
曾一水不大想提这个问题,叹了口气:“那个,卑下,长得......那个了点。”
林苏看了看曾一水的面目,确是尖嘴猴腮的类型,而且,贼眉鼠眼的,给人一种卑鄙猥琐的感觉,不禁发笑开来。
死死盯住林苏面色的曾一水心中略略不爽。
“没事,林苏向来不亏待有才干的人。知道东晋左思吗?此人才学出众,林苏也是佩服的。这相貌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何必如此在意?有才干者,就当重用啊。”
曾一水看着林苏的面容,发现他不似作伪,心里顿时生起了一丝温暖。
不得不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不过,这么多年的经验在,曾一水还不至于立即相信林苏,人,还是多接触接触,久了,才晓得其是怎样的人。
“可是......这儿便安全吗?”袁芳笑问道。
“这儿......”曾一水一滞:“这儿,其实也谈不上安全,呵呵,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吗?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
不过,这么个山沟沟的地方,民户嘛,估摸着就几百几千罢了,然而......
“游洋这么小小个乡......附近会有成千上万山贼?”林苏笑道。
说到成千上万的匪寇,曾一水眉头皱了起来,继续道:“不止是游洋乡,是这周遭十里八乡的地方,这一带土地不甚肥沃,故而,这大户也不多,手头的钱财不多,真要发展成大户,也是迁往莆田县的或泉州其他属县的,哪会呆这边,呆在这儿的,多是担心这薄产的,还有......便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说,那边的赋税,其实,也是多如牛毛的。”
“杀人放火,劫掠往来商贾,无恶不做。难怪,那些商贾都不敢轻易深入,也就......也就有些武装的商队敢前来。”
难怪,一路上的行人稀少。
林苏心中不爽。
莫非,那些想置哥之于死地的人便是打着这个考量。
借山贼之手......将哥那个那个了?呵,官匪一家的说法,哥还是听过的。
便是这山贼与他们没有联系,悬赏一下......还不会吗?
哥的处境,看来不妙啊。
“这些年来,山贼不但抢夺财物,还......还掳掠人口。当然,老弱一般是必要的,还会被杀死,主要是掳掠青壮、小孩还有妇人之类的,故而,依某之见,山贼的人口当是不少。”
“如此说来,抢劫百姓、商贾的,这些山贼的窝里也当......很有钱粮了?比我等团练还有钱粮了?”
呃......是又怎的?
脑子没转过弯来,曾一水点头:“像我等团练,粮草军械都需要自己准备,还要操练,朝廷也没拨下几个钱来,说实在的,也就像某这旅帅级别的才有点点粮饷,其他人是想都不要想,故而,这团练的战力,呵呵,大家都不当回事的。”
林苏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笑,很快便疑惑起来:“这山贼人比你等多,钱粮也比你等多,就没想过要消灭你等?”
消灭?
曾一水笑了起来:“消灭?团练说笑了。这些山贼,如今也就为祸一方,还未入得泉州官府的法眼,可是,若是他们将我等尽数消灭,这麻烦就大了,这是挑战朝廷啊,若这般,也容易为达官贵人所重视,届时,精锐大军必将源源不断而来......故而,他们杀死我等几个人可以,不到必要时候,某以为,他们不会主动消灭我等。再者,我等战力不强,他们也不会将我等视为威胁。”
我去......这便是老鼠与猫共存的理论啊。
“故而,这些山贼四出劫掠,也就不在意尔等?”
曾一水稍尴尬了下,又不以为然了。
“我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被劫算谁倒霉了。”
山贼出来劫掠,自是视和乞丐似的团勇为无物的,不过,这不是各个地方都存在的现象嘛,适应适应就好了。
如此,这地方,家破人亡的怕是不少了。
林苏心里却是窝火。
想过差的,没想过这么差的......这团练就这个德性啊。传说中悍勇好斗的漳泉人,莫非......就这个德性?山贼一来,团勇四处逃跑?
好吧,说起来,林苏也是无利不起早的。若是没有什么东西驱使着他去做,便是心中的凶狠劲头,其实也是很少表现出来的。呵,林苏在后世一直是个乖宝宝的。
此次,要不是山贼们自身出了什么事情,突然撤退,哥与几十个手下就交代在这山沟沟里了。
这些破山贼居然敢攻击哥。真以为哥好欺负的吗?nainai的,以为是山贼就了不起啊,人数多就了不起啊,想让哥死的,哥,一定先教他们去死!
不自觉地,林苏心里也激起了一股狠劲。
好像,这越来越不像后世的自己了。
先不管了,先干掉这帮王八蛋再说。
前提是——训练强军,训练一支能自保的军队。
不仅为了干掉这些混蛋,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
林苏有股直觉,那些山贼,能存在这么多年,只怕与某些达官贵人也有勾结。至于那些家伙的杀手为何一直没有追来,只怕,也与这些山贼有关。
然而——说起来,自己其实一直没有注意训练精兵强将的。而且,当初朱雀团中,也没几个会训练强军的。
心情抑郁,林苏抬眼向外看去,却是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