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驰骋，惊涛拍岸，大江与城墙急速拉近。
王氏的红旗与叛乱者的绿旗隔空对望。
辽阔的大地自是天然的战场，锋利的戈矛期待鲜血的狂欢。
“快，传本太师命令，全城戒备！”
从最初的吃惊中回过神来，李弘宾开始布置城池防御。
王玄翼的军队人数多，那又怎样？
王玄翼有王玄翼的大军，本太师有本太师的防备。
隋末那个李密兵多将广，结果，不还是被王世充打败了？
何况，自己的军队接近两万，而这王都人口众多，再加上民夫，撑住是没问题的。
只是......想到王世充，有点不吉利的感觉。
呸！
江山一定得在本太师手里的。
至于闽国王氏......就去死吧。
本来，自己也不是没有提防，这飞捷都、捧圣卫等的军力就是制约两都衙兵而设立的，只是，人数太少，而那黄风，出身建州乡兵，却做了这王都留守，亦是特设以制衡勋旧势力的官，没想到，被吹捧一下，便飘飘然了，猝不及防之下，教军马都被叛贼打得惨败。
据说，这贼军，还联结了吴国军队，哼，叛国贼该杀。
看来，之前，孤，还是太仁慈了呀。
慈不掌兵啊。
心里想着，王玄翼的面上古井无波，一双深沉的眼睛直看向前方，精良的盔甲折射着太阳的光芒，身后的大红披风随风飘扬，隐隐展现着王者的气度。
浩荡的红色水陆大军直向城头逼去。
站在身后，林苏无言，心道：这王玄翼，咋就像个蹩脚的救火队员呢。建州叛乱调兵前往建州，福州叛乱又调兵前往福州。
像是江山倾颓的征兆，抑或是王室衰微的征兆。
不过，林苏明白，自从打下建州后，王玄翼的声望与日俱增，重现太祖时大权在握的盛况，王朝中兴，还是......有点可能的。
其实，在林苏看来，古之帝王，好开疆拓土，也是建立个人声望、掌握最高权力的好途径。
名声的背后是利。想想看，开了边功，对外展示了肌肉，对内展示了才能，打开了商路，还叫塞外的新鲜食物流入内地......若是以为他们只是单纯为了打仗的快感，那也太看轻了帝王。
开国君主的权力总是空前强大，也能镇得住元勋宿将，这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在长期统一战争中打出来的。而在这战争中，也锻炼了他们驾驭群臣的手腕。
汉武帝、唐太宗是较紧将军政大权抓在手里的，而他们，都有开边功，须知，权力本来源于武力啊。而借着打仗的名义，任命军官，校阅军队，紧抓军权，重要的是打出威名，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便是老狐狸，又岂敢轻易嘚瑟？
舰船渐渐形成阵型，军队渐渐形成队列。
“咚咚咚——”
一群大将大踏步地走了上来，与之随同的还有世家官僚。
王玄翼侧着脸看去，感觉有点不对劲，却依旧无所畏惧。
“陛下，臣等有话要说——”群臣拜倒。
“说！”
不说也不行，这么多的臣僚，其中还有重要角色，可是很有分量的，尤其在大敌当前，即将开战的情况下。
一个勋旧武将满脸激动，抢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近来，有士兵清剿叛军残余，却反被奸贼诬成叛军，而加以残杀，这些士兵死的不明不白啊，将士们虽是武夫，却也懂得忠君之事，分君之忧，”
“可有证据？”王玄翼脸色淡淡。
又一个武官出列说道：“这些将士的家属兄弟都来申冤，军情汹汹，难以抑制，臣等于心不忍，如此，难以调动三军，怕是不能为陛下效力了。”
挟紧急军情而压孤么？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眼前军情紧急，王玄翼仍旧不能不为所动：“或许......有些冤枉也不一定，此事且从长计议吧，众卿平身吧。”
见这闽王和稀泥，很有偏帮林苏的意思，众臣顿时怒了。
“望陛下施以惩戒，申明法纪，这朱雀团胡作非为，朱雀团的袁队正当处以极刑！此贼该千刀万剐，否则不足以平息军中愤懑之气！”
他们，还记住了这个角色，闽王的侍卫军他们惹不了，但是捧圣卫的小虾米就不同了，而且，他们要的只是一两个人的脑袋而已。
王玄翼沉默了。
有人大声呼喊道：“这朱雀团的袁芳是小喽啰，当是没什么胆子去的，一定还有人指使！”
想攀扯株连......这是想兴大狱吗？
看了林苏一眼，王玄翼有点为难，挥挥手道：“就处置袁芳吧！”他觉得大事化了，这般很好。
但是，袁芳，是哥的部下。哥的部下，哥不护着谁护着？
“不，陛下！”
王玄翼很是惊讶。
这林苏，还想怎的......牺牲袁芳，已算是较好的结局了。
林苏知道，也许，这些混蛋，一定之前就设想好了，不解决掉自己不罢休的。
于是，林苏上前道：“陛下，是臣命令袁芳杀贼的，这等民贼，杀人劫财，罪该万死，臣教他们一死，倒是念其有功，方才如此......”
王玄翼面上不快，这林苏......是自己想死吗？
众臣却是一喜，抓住了这个机会。
“哼，朱雀校尉难辞其咎！”
“望陛下......”
“臣附议！”
“臣附议！”
排山倒海的气势扑面而来，王玄翼苦笑着看向林苏。
“林卿的人缘很好啊......”
林苏尴尬一笑：“微臣做得不过是分内之事，这于君王之忠，于同僚之义......忠义难以两全啊......”心中道：忠嘛，好像有那么一点，忠于君忠于国家，至于义嘛，是要带引号的。
忠义难以两全......
王玄翼只觉得好笑，而众大臣则是觉得，这家伙，实在......厚脸皮，你谈忠义也配扯上我等，不，你也配谈忠义？
是他们眼中钉的人，就不配谈忠义，就得身负骂名地去死。
林苏是捧圣卫的承旨，兼任朱雀团的校尉，可是这些人却偏偏称呼林苏的低级官职，而不称承旨，轻视、厌恶之意已是暴露无遗。
不错，林苏是小人物，但是，这家伙，关系着名士的力量，还是闽王的得力帮手，虽说官职不甚高，却也是个麻烦。如今，这杨贤有渐渐疏远林苏的迹象，正是攻击他的好时机。虽然不能拿下杨贤，至少可以断其一臂，却也不错。
同时，这也是向闽王展示他们实力的机会，得教闽王老实点，别太过分了。
这小子，败坏他们的好事绰绰有余，早就被他们看不爽很久了，只是忌惮他背后的闽王力量。可是，而今是闽王与人开战之际......
紧接着，许许多多的士兵沉默了，只是看向这里，那眼里，却分明是支持这些臣僚的举动。
王玄翼脸上渐渐起了变化，似是为之动容，心里则是震怒异常，这些福州兵将，还是有颇多不听君王号令的。
之前，对抗建州豪族，他们都能用心，这下，涉及到自身特权，一个个便都急红了眼，而不将孤放在眼里。
只是......
虽然建州军才是攻城主力，毕竟，他们的家眷不在福州，攻城比较不易受到可能挟持人质的叛军威胁。不过，这些福州兵不是没有用处，还是得坐镇后方，阻击来犯吴军的。
自己，可不能功败垂成。
眼下，战鼓声越发高亢，与叛军的接敌交锋即将展开，这军中却不稳......
“陛下！”众多臣僚大喊：“请陛下诛杀此贼，以安军心！”
“朱雀校尉横行不法，罔顾将士性命......臣等请求将其军法处置，明正法典，以严明军纪，号令三军！”
“陛下......”又是一片请求声。
林苏发现，自己还是大意了，这些混朝堂的大臣之节操——怕是早已不存在了。
为了干掉政敌，可以不顾大军安危，可以要挟逼迫，可以颠倒黑白，可以不择手段......管他一切，唯有自家的利益至上！
王玄翼心中思绪万千。
说实话，这些事，林苏没有禀报给他，毕竟，禀报给他，未必能很好地处置那些人。然而，这，却是符合捧圣卫的职责的，闽王曾授予他们这等权力的。必要的叛贼该杀就得杀，尽管他们是假叛贼，但是横行乡里，便是动摇自己的威信与仁德根基，这就不行。
所以，林苏部下出兵剿杀违法乱纪的北府军时，他是知道的，而且置若罔闻，教那些人被处死，这般，也是敲打敲打立下功劳之后便骄横的某些武将，给横行无忌的勋旧子弟一点警告。
只是，他不愿意——将打压他们的情况表现得太明显，而是旁敲侧击——没有他的允许，侍卫军岂敢轻易出兵支持。从这个角度上说，林苏，其实也是他用于与世家、勋旧博弈的棋子。
要说不同嘛，就是这颗棋子，比较聪明一点罢了，可是，在这朝堂上，还是......有点年轻。
这些家伙，在如今重要关头来算账，倒是......居心不良。
一个世家官员已是愤懑无比，大声说道：“听说，汉末三国时，曹操的青州兵横行不法，这于禁大将军，就带兵将这些人都杀了。如今，林承旨，就像那于禁一般，倒是重视法纪啊。林校尉自言重视法纪，倒像这于禁啊，可是......林校尉，这般自专，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没报告君王......是不大合理，只是，这报告的时间晚了点嘛，呃，如今，这是想离间自己与闽王？
于禁，这个三国人物，乃是曹操手下的大将，后来却是怕死投降了北伐的关羽。这世家官员这般说，显然也是有用意的。
至于曹操......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后，林苏发现，此时的人，对于曹操，还没有太多恶感，也就视之为枭雄人物而已。即使是将王玄翼比作曹操......也未必能教之不爽。
心思急转，不能再拖，王玄翼无奈地看了林苏一眼，朗声道：“林承旨虽然犯下过错，然而大战之前，不宜诛杀功勋卓著的亲军武官，且贬官吧......”
这家伙，确实也常给自己惹事，不如，借着这件事给他长长记性吧？
话音强硬，诸多还想问问这林苏有何功劳的大臣只得噤声了。这是较好的妥协了，他们也得给君王一个脸面，自家的话他接受了，他的话自家也得接受点，不然会闹僵的，谁也别想讨好。
再者，贬官、流放途中......也是有结果他的机会的，反正，后果都推给山林中的强盗就是了。
当一个县令或县丞也便罢了......只是看到林苏平静的脸色，又觉得亏欠了什么。
于是，王玄翼唤过身旁一个文吏：“如今，还有什么职位有空缺？”
文吏小声道来。
王玄翼灵光一闪，笑道：“如此，就贬为泉州团练副使吧，林苏，你速速前去上任！”
众大臣却不爽了，你特么逗我？
还贬官？
虽然......据说这泉州团练......呵呵，就是个玩笑，但是，这团练副使好像比捧圣卫的承旨还高啊，好吧，权力与待遇的高低其实不能光看品级的，可是......这心里还是教人不爽啊。
而闽王口气不容置疑，已是将这事看做是板上钉钉的了。
罢了，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王玄翼却见林苏面色抑郁，于是靠近小声道：“虽是团练副使，不过，孤会派人帮助你的，此外，更会授予你秘密的特别处置之权！”
声音很小，只有林苏与王玄翼俩人之间可以听见。
林苏心里却想，也不知这君王的口头许诺是真是假，也不知届时有用没用。
如今，算是自己着道了，势力已孤，情势不妙，便......便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只希望陛下善待臣的部属。”林苏说罢，起身随着闽王的手下赴任而去。
王玄翼看了眼，心道：帝王，怎能有情？天下芸芸苍生，终究不过胜者的棋子罢了。
“来人，升帐，击鼓，破贼军！”
众多臣僚开始招呼手下兵将，组织对贼军的进攻。
李弘宾明明见闽王大军要前来攻城，忽然停滞下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却又怀疑他们故弄玄虚，想要诱自家军马出城反击，故而又观望了会，不敢轻动，此时见大批敌兵涌来，便也大呼——“将士们，立功的机会来了，杀了昏庸、残暴的伪闽主，尔等官爵财宝应有尽有......”
“杀！”
红绿双方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