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翼站在高大楼船的甲板上,凝视着东方那轮冉冉升起的红太阳。
他们,反了?
呵呵,不甘寂寞的他们还是反了。
孤待他们不薄,而他们,久驻福州,作为王室信任的乡党武装,却是这样来对孤的。
果真是喂不饱的狼崽子。
那么,就来吧,来场畅快淋漓的厮杀。
真正的热血男儿,可从不畏惧战争。
大浪淘沙,平时如何吹是天下名军,都没什么用,唯有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杀出来的勇敢之士才是实至名归的精锐。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
就用孤的战刀,孤的勇士,将他们都送进地狱吧。
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长长的闽江,无数翻腾的骇浪拍打着舰船。
千艘战船,数万大军,旌旗飞扬,盔甲耀眼。
捧圣卫数人走上前来。
“臣林苏见过陛下。”
想起林苏这家伙做的事,王玄翼笑道:“林苏啊,孤且问你,这读书人,也谈论卑下的虫蚁吗?”
林苏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与那假道济论道的事情,但教闽王问起,不禁一笑:“林苏听说,这善于用兵的大将韩信,也喜好观察蚂蚁......”
王玄翼似乎从没听过这事,却又不能肯定,于是道:“你是说,观察蚂蚁的争斗,也能理解排兵布阵?”
林苏只是道:“林苏听说的。这天下纷争,弱肉强食,又岂止是人类自相杀戮呢,嗯,微臣差点讲岔了......毕竟,林苏作为忠君亲军的武官,也要了解那么一点用兵的法则。”
王玄翼微笑着点头,而后,忽然觉得不对。
呃......不对,孤明明是想说,这读书人,怎么能像乡下的孩童一般玩这虫蚁的,如此这般......不务正业,他却不知怎么绕的,说的似乎是因为效忠自己,才会去玩虫蚁似的......这家伙,甚是滑头。
还有,此人居然还扯到了名将韩信,这是将自己与名将相提并论?
似乎感受到林苏在偷笑,王玄翼待要细看,那林苏又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
这小狐狸。
由于王士达的楼船军还效忠于朝廷,闽江水道基本上仍旧为闽王所掌控,庞大的舰队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抵达福州地界。
原先,王玄翼增兵建州边界,看似是要进军汀州,却是忽地转向东面,准备攻打福州叛军。不过,这也使得汀州军疑神疑鬼,不明真假,而不敢轻动。
早在王玄翼接到叛乱的消息后,他便命令各支队伍各自快速到达指定位置,像是要清剿信国公叛军残余,又似乎是要操练。结果,讨伐檄文一发布,水陆大军的前锋便离福州城不远了。
大军出发迅速,王玄翼却还是叹了口气。
可惜了,终究还是教王玄政回汀州了。
近来,宗室间传闻愈加盛了,说是他当了闽王之后,越发不友爱兄弟了,或许,还可能为了权力杀害宗室,惹得......就连建州的一些王氏子弟也是人人自危。
尽管心里以为然,不过,这传言太过嚣张,终究不能不有所顾忌。
他需要漳泉的驻军起兵勤王,只得暂时做出这等姿态。
他不是不想给王玄政穿小鞋,或者给汀州势力制造阳谋,比如将这般大的汀州划分为东汀州、西汀州、南汀州三块,再将王玄政、许游、钟道明这些地方实力派都任命为刺史,教他们为了权力而窝里斗,一则削弱实力,二则不能顾及建州,也就不能威胁自己的后方。
现今,他的后方是建州和忠于他的部分福州属县。
但是,他没做,若是他做了,越国军队或许会乘虚而入。而王氏在汀州的力量也将遭到削弱。究竟,王玄政是王氏子孙,是闽国王室,不会轻易投靠他邦。
不过,他还是挺拔了汀州军的一些将领,来教王玄政疑神疑鬼,以为他的有些部属是不是被自家拉拢了一批去。一旦起疑,内部的嫌隙就有了,将来越来越大,也许,一段时日之后,他们内部会生变。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候,自己的大军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汀州了——朝廷派人稳定地方,实在是名正言顺。
这些,都是将来的事了。
至于眼下,建州边界,他已经加强了防卫,一些当地世家、豪族的杰出人物,也开始启用当官。当然,用是有用,但他重用的,主要是些旁支子弟,是些考察过有点实干的角色。
削弱地方分权,加强中央集权,此乃有志君主的夙愿。
眼前这个林苏......用兵之术......王玄翼想起了曾经的故事。
只是,不知道,这林苏,研究排兵布阵的,会是那纸上谈兵的马谡,还是挑起大梁的吴下阿蒙?
“林苏,你既然好这用兵之术,且与孤讲讲这攻占略去之策?”王玄翼嘴角带笑,你不是说研究排兵布阵吗?那你给孤讲讲攻取之策,若是讲不了,孤少不得——惩戒惩戒。
这......林苏有种无力感,这闽王老是找茬啊。
跟你说说大话,你也就当真了?
罢罢罢,福州,林苏也希望闽王拿下。
那儿,还有许多林苏在意的人——杨雅、巧儿、杨昱、吴丙、蒋申......若是叛军太疯狂,自家产业假若遭殃,哥一定会报复的......林苏倒是希望对方有远见一点。
想到这点,林苏也担心了起来:“贼酋李弘宾,林苏毕竟知之甚少,斗胆请教陛下,此人性情如何?”
“此人狡险,”王玄翼不由说道,却像是喊口号似的,见林苏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继续道:“此人本是太祖打江山的勋旧子弟,却也有几分能耐,或许,为人狡猾,为君主所忌,休闲在家多年,如今,这一出手,便搅动大闽风云啊。”
林苏有点尴尬,这王玄翼没有直说,其实,自己心底也明白,自己不该问闽王这话题,然而,心中又带着点期许,这等家伙,心眼多,看人才比较准的。
这般看来,这手握军政大权的李弘宾倒是个枭雄,或接近枭雄的人物,发动兵变,更换王朝颜色,即使是有备攻无备,也是将命提在脑袋上的,此人能在变乱后迅速控制局势,足以说明——他的忍耐与行事果决,为人老练。
若这般,林苏心下倒是稍放宽心,这等人,一般不会轻易做出幼稚的事情,那么,王都不少人的性命,想必可以保全。
不管王氏怎般败落,他们,在这闽地军民心中,还是有很高的声望的,若是敌人下手一味的狠,林苏觉得,倒是目光短浅,倒像是自取灭亡的节奏。
只是,眼下,还是尽快打败李军的好。
等等......奇怪,为何,每次哥给王玄翼出主意时,都好像是在自救?
“林苏以为,我军人多势众,且突然兵临城下,敌军多少畏惧。而李弘宾起兵,不过为图私利,必定不为朝廷诸多大臣所欢迎,定然也心不自信,军队除却两都衙兵,其他皆为吞并或新募之军,未必可靠,故而随时提防着被里应外合。而且,他们自恃占据福州地带,我军会缺乏粮饷,长久攻城不下,会影响军心,故而他们当可能坚守城池,等待他邦援军,等待我军粮尽之后出击......”
王玄翼眼光里浮现赞许之色,笑道:“如此,我军当如何?”
“目前,对于兵家之事,林苏所知不多,还真不知怎般对付,”悄悄瞧了闽王一眼,林苏说道,不过见到王玄翼怀疑的眼神,又补充说道:“陛下乃是王氏正统,闽中军民所向之君,想必,诸州军民供应粮草者不会少,届时义士愤怒起而反正也未可知......”
等于还是没说,但,还是得做出为之考虑的样子,这闽王,也不是易与之辈。
自己军事懂得不多,林苏决定聪明一点,话说得少一点,尽量说客观事实,万一出的主意过于详细,届时不胜,恼怒之下,为了平息汹汹军情,将失败的错过推到自己身上,可就真是自找苦吃了。
而且,林苏怀疑,这闽王心中只怕早有定计。
王氏正统?
王玄翼只是笑了,又看向渐渐清晰的福州城墙。
......
虽然一切已经布置妥当,然而,先前,李弘宾本还是不想轻动。
多少,得看看天下形势,悄悄东南诸国的风向。
可是,没想到,他二弟与联结起来的众人早已按耐不住了。
军心已然在手,富贵亦是就在眼前。
于是,他们鼓动士兵啸乱,杀死军官做反,之后走到前台,掌握军队。
呼声这般大,全城怕是都听见了。
没办法,事已至此,李弘宾只得提前发动兵变。
本来,他是想迅速起兵,抢占军营和衙署,把守城门要道,控制城中制高点,拿下皇宫等......要的是有条不紊的行动。没想到,教他冲动的二弟给破坏了,只得亲自出来收拾这个局面。
残杀闽王留下的军官文官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杀人需要时间,乱砍乱杀还制造混乱,从中跑了些人,可就不好了。辛亏,他自己及时止住李弘通那一帮人,亲自来指挥。
召见众将士,凭借自家与亲信在军中的威望,发动士兵们造反。至于那些闽王任命的军官,由属下的士兵指认,而后该处决的处决,该关押的关押。之后,立即任命合适的部下掌握军队。
之后,借着叛贼作乱的名义,出兵进入王宫,抢占城中要地,消灭、迫降或收编那些不对头的军队,包围王氏宗室与大臣府邸,彻底控制整座福州城。
而后,逼迫宫中让步,任命诸多亲信部属为大官,以便由自己掌握军政大权,再而后,推出那雪峰寺的得道高僧为王,并且迫使王都诸多大臣臣服。
此外,还当传旨福州各个属县,教他们归顺新朝廷,教新募兵将入伍,重新整编所有军力,完善福州防御工事。
再者,派出得力的干将带兵到泉州、漳州任刺史,控制地方军政,联合汀州、建州的反王势力,联结吴国大批水陆援军,抵抗王玄翼的讨伐大军。
现今,李弘宾站在王都的城头,向西凭眺。
如今,他是新朝廷的太师、平章军国事、尚书令,还兼任两都衙兵的都将,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全权处置军国大政事务。
以前还少觉得,现今,发觉挥挥手万人拜倒的滋味......甚是不错,大小官吏,都必须密切注意自己的脸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手握大权的感觉,真的......挺好。
国号,仍然叫做闽,只不过,王室的姓氏换了而已。
名义上,闽中五州都是国土。
实际上,控制范围仅仅局限在福州。
不过,心里总是潜藏着一丝隐忧。
隐隐感觉,江面上将自西到来王玄翼的大军。
那不省心的二弟还想冒犯王氏的妃嫔,幸亏被他阻止了。倒不是他心善,在他眼里,这些王族连同群臣的女眷都同钱财一般,皆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是,新朝廷刚刚建立,需要稳定,需要支持。
找什么美女,去民间找,去青楼找,他懒得在意。可是,这些人,统统不能碰。除非,自家想像侮辱隋皇室的宇文化及一样败亡的话。这个故事,是无意中听读书人说的,本来,他还不知道这典故的,而今想来,这是前车之鉴啊。哼,连这等都不能忍耐,总是一时得势,终究又能干得出什么大事?
为所欲为,才像掌权者?哼,那么多年都忍过去了,何必急于这一时?眼下,站稳脚跟才是正经,打败该死的王玄翼才是正经,其他的,都得放两边。
不是自己仁慈,而是时势的需要。厉害的政坛高手,从来不会凭一时喜恶办事。那些王族,乃是自家天生的死敌,本来,当是杀干净的好。可是,他得顾及点他们在民间的影响,正如他推那个僧人做王,无非看中的就是他在百姓中的声望。
至于诸多大臣,当以笼络为主。此外,诸多大臣的家人控制在手中,也能动摇王玄翼军中不少将领臣僚的作战意志。必要时,还当借他们的纸笔,给敌军送送书信,劝他们临阵倒戈啥的,以便为自家军队获取胜利。
毕竟,王玄翼的大军虽然断了粮饷,自家掌握福州后,这是免不得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看他王玄翼还能支撑多久?
不过,收编建州军后,这王玄翼的军力越发强盛,却是不争的事实啊。
该如何对付这支庞大的军队?
不过,想必他们没有这般快速。
对了,还要向吴国、梁国、越国多国称臣,适当献上礼物,以换取他们的支持。想必,他们也不愿意王玄翼获胜,倒是可以利用利用他们的财力与军力,嗯,不错。
却在这时,城头上一声吃惊地呐喊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名士兵大惊着说道:“报——禀报太师,贼军......自西面江上过来了!”
“慌什么?”李弘宾怒斥一声,看向西面。
江面上,的确开始出现无数个黑点。
王玄翼大军来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