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翼步步虎虎生威,后头的林苏则是心中生疑。
啊,这闽王,是不是随身携带着生物钟,一举一动,就像时钟的指针那般有规律。对了,说起来,他还真有点时钟的感觉......这每到一个时间点,就叫就让内侍报一个时辰,就怕错过之后这江山会变天似的。
目前温国公所待的地方,是一块场地颇大的院落,附近都是全副武装的闽王卫队,说是叛贼残余还在,要派兵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林苏听说,这温国公待这儿挺久了,都不被允许出去,可以料到,保护的意思,就是监视,或说软禁。
林苏又不禁想到那个史上闽国,实在是对这个时空了解有限,也只能从相似的历史中去摸索规律,它灭亡之前,便是王族之间的同室操戈,很好地削弱了自己,为他邦制造了吞并的时机。
只是......团结宗室?
难,很难。
尤其是在位君主合法性不足,其他王族兄弟跃跃欲试的时候。
有句话说,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心。而在林苏看来,人心中的贪婪与欲望,难以说清它的止境,尤其在所要的东西很可能得到的话。这些同姓王族,互相之间,几乎天生就是仇敌。
林苏发现,自己到这个时空的短短时间里,闽国王族已经折了两个。一个是传说中的废王,一个是建州的王玄朗,莫非,眼前这个也要......不过,这也没什么,为了王权的巩固,杀几个宗室,实在有些平常,再者,不杀他们,君主心里也有根刺。
要么,这些竞争王位的宗室自动退出,要么,在闽王的屠刀中死去。自从隐居避世的王玄朗一跃成为建州之主,起兵震动福州之后,林苏感到,这些宗室,在闽王心中的威胁性已是上升,至少,也是软禁到死吧?
问题不是杀戮宗室,而是在位君主的手段不够有效。从这个角度讲,如李世民那般动作干脆利落,又能将军政大权都抓在自己手里的,还能主动攻击塞外大敌的,才是厉害的帝王,只是,这样的帝王,不多。若是能更快地解决掉宗室觊觎王位的问题,减少国力的内耗,或许,闽国还能延长些时日。
闽王不住地拍掌,道:“好!王弟投壶投的好。”
心中道:宗室嘛,还是这般一直投壶、不去弯弓射箭来得好。养尊处优?那就养尊处优吧。国家大政,还是孤来打理吧。
好,二十步开外的酒壶被投中,就叫好了?记得,是不会射箭的人才玩投壶游戏的......不过,好像,自己也不擅长射箭。
林苏不由发笑,真是逗我呢,当初,闽王射旗也没隔得这般近的,然而,口头上却还是赞道:“国公技艺颇佳。”
温国公转过身来,此人身子有些发福,相貌平平,不过,或许因为养尊处优,保养较好的缘故,这四旬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三旬似的。
据说汀州穷苦,这家伙却活得这般好,实在教人难以相信。只是看这家伙的富态,林苏就不好相信他是克己奉公的好地方官。
“陛下——”温国公才要说话,却发现闽王身边多了个武官,此人带刀侍立,像是要保卫闽王似的,撇撇嘴,心有不屑,便道:“这投壶,不过是士人们的玩意,这般投,投得也忒没意思,臣弟还是喜欢在汀州的时候啊。那时,臣带将士们攻打叛乱的蛮僚,击退来犯的越国军队,呵,皆是真刀真枪的流血战斗,虽然也累了点,不过......哈哈,这才是我大闽男儿该干的事啊,须知,我太祖的江山,就是取自刀枪啊,臣弟亦是太祖子孙,再如何,不能堕了太祖的威风啊。陛下,臣弟恳请为国效劳,镇守边郡,捍我闽疆!”
似是没想到这温国公一上来就提及这事,王玄翼稍稍转过脸去看那酒壶。
心里冷冷道:捍我闽疆?这闽疆,是你的吗?
林苏当然看懂了,温国公,你说的这些,是你想要的,然而,这些,关闽王什么事?
不过却没有说话,闽王然让自己来陪他,却没有教自己说话,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他当然知晓王玄政的意思,就是想回汀州嘛,但是,自己要整编汀州军,控制地方大权,哪能放虎归山?
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待温国公想再次说话时,闽王打断道:“王弟啊,你看建州风景如画,为何不待在这儿,游玩于山水之间呢?再者,去福州,欣赏欣赏歌舞,再吟诗作对甚的,日子倒也不错,何必偏要待在汀州呢?王族,就该像个王族的样子,岂能与诸多厮杀的武夫相提并论?想必汀州穷苦,王弟没有享受过,哈哈,不急不急,来日方长,这国公嘛,就该有个国公的样子。至于,太祖的江山,交给孤与能干的大臣就好了。”
闽王没有转过身去,自是没有见到,这温国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国公,就该有个国公的样子。听起来,像是在说他不该胡闹,不该操劳朝廷的军政事务。实际上,却像是在说,你,只是个国公,该谨守本分,而人家身为闽王,还要听你的话不成?现今,就是给你个软话,这要是不听话,可不介意来硬的啊。
王玄翼,你曾经又何尝不是个国公呢,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王玄政的脸色渐渐恢复,心里却恨恨地说道。
毕竟,这儿是闽王控制的地域,要真搞僵了,对自己也不利。
他知道,闽王当初除去废王,为了维持政局的稳定,表面上的稳定,声称为王氏除害,是为了保卫宗室。虽说王玄朗势力被镇压下去,然而,那也是他高举反旗之后的事。也因此,盘踞在漳泉的王族才会支持那儿的军队出来平叛。
目前,这面宗室友爱的旗帜还是要扛着的,即使闽王心里多么想要他们死去。
湖面上永远是清澈见底,湖底,却往往是淤泥堆积不知几许。
退一步讲,便是结果了温国公,他在汀州的子嗣与手下怕也是要反的。而且,消息传出,各州的宗室怕也是人人自危,徒为闽王树敌。
只是,这温国公还是自己来拜见闽王的,却被扣留太久,今后,那些宗室子弟,只怕也得提防了。
最好,是将温国公拿在手上,教汀州诸位顾忌,而后派出人手掌握汀州军政,之后将少了军队的他软禁。
盘算来,自己还是难以脱身,温国公进一步上前,正声说道:“陛下,臣弟不怕辛劳,愿为陛下死守汀州。臣弟在汀州经营多年,若是猝然离开,汀州必定生乱,倘若楚军背盟,越军跨境来攻,闽国社稷危矣。”
林苏呆了呆,不明白这温国公如何成为汀州刺史的?
闽王必定不会允许他回去的,他却想......这是威胁还是?
王玄翼皱了皱眉头。
这温国公,看来,很不识相呢。
这话,是强要回汀州啊,而且,后面那几句,不就是在变相威胁闽王,若是不放他回去,到时不但汀州军会打来,越国、楚国军队也会前来呢。
可是,王玄翼是那种轻易受人威胁的人吗?
当然,眼下这话,他说出来不好,要林苏来说才恰当。
王玄翼沉下来脸来,却是有意无意地瞥了林苏一眼。
哇,感觉自己就是闽王的枪手啊。
自己,简直是专门干这等事情的。
其实,林苏觉得,闽王大可以不理这家伙。
可是,作为闽王,这心底里......他还是要说说话,他不想影响自家的权威。
于是,事情转了一圈,又落到哥的头上了。
林苏笑起来,一点也给温国公说话的机会:“哈哈,温国公此言差矣,太祖泽及牛马,陛下承太祖遗风,军民欢悦,是故建州不战而下。今我大闽国势愈强,而将士忠勇,刀枪锐利,无不以一当三,当初建州叛军声势何其浩大,最终,呵呵,其贼首,还不是做了刀下之鬼?何况,汀州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岂会轻易从贼?陛下仁德至此,三军勇猛至此,楚、越虽强,焉能抗此仁义之师乎?”
这闽国的王族,为何一个个都不省心啊?做个闲散国公,修修花草的,颐养天年的,不也甚好。若是识相点,主动交出权力、军队,并积极为闽王的仁君形象造势,嗯,若是在闽王势穷力孤时倒是不错,眼下......虽欠了点,却也尚可。
温国公这才认真看向林苏,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倨傲,鼻子里哼了声:“某乃是温国公、汀州刺史,乃是太祖苗裔,官居要职,不知你是何人?”
还想强调自己是汀州刺史?
林苏可以感受到,这家伙眼睛里、嘴巴里,都带着自以为是的贵族气,还有居高临下的浓浓轻蔑之意。
不错,哥只是个捧圣卫承旨,官位的品级不高。然而,权力的大小与品级的高低未必挂钩。貌似武则天之际的来俊臣等酷吏,不过六七品的官,却可以将李家的诸多亲王、郡王一类的角色折磨至死。
在林苏面前,这家伙,有点小丑的感觉,任是他身为国公。
而且,林苏还感受得到,他急了。
呵,要的就是你急,你越急,哥,越高兴。
“在下林苏,乃是捧圣卫承旨,然而林苏位卑未敢忘忧国,亦是知晓陛下有太祖仁德之风,将士皆愿意为陛下伟业效死力,温国公既晓得乃是太祖子孙,焉能不知太祖遗风?若不知太祖遗风,这身为宗室......嗯,想必是呆在汀州,见识的少,没事,呆在建州、福州,可以好好感受陛下仁德之风!”
温国公胖脸抽搐,其实他很想说,让你说这么多话了吗?又不是宗室,配说这么多话吗?其实,他很想上去抽对方一耳光,这儿有他插嘴的份吗?但是,对方有意无意地握着刀柄,倒是教他不敢轻动。
林苏这家伙,有点刁蛮,人家鄙视他的地位低下,他却愣是将这牵扯到自己,牵扯到太祖遗风上面,还生生造出温国公话语里的漏洞,逼他留下......可以想见,此时这温国公心里是怎般滋味。
“你——”温国公怒急攻心,却是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温国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啊,哈哈,看来,温国公对林苏的肺腑之言也很是赞同,也是,连林苏这般位卑之人都看得出来,温国公身为宗室,想必也是后悔莫及,痛恨未能早点感受陛下的仁德之风,哈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不过,莫要激动成这样,小心......伤身哪。”
末尾加重的“伤身”二字,更像是咒人似的,温国公差点有吐血的感觉,于是道:“陛下,臣弟,臣弟乏了。”
“温国公看来身子欠佳,如此,更是不宜镇守边境。朝廷,毕竟还是善待宗室的。”林苏适时地补刀。
温国公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冲动。
王玄翼心里暗笑,面上仍旧沉稳,只是缓缓道:“既然如此,王弟且歇息吧。”
闽王悄悄转身时,眼力甚好的林苏分明瞧见,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走出院落的那一瞬间,王玄翼站住了脚,带笑看向林苏。
“林苏,若是你能做得这正一先生的弟子,孤,必定给你个惊喜。”
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