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朗翻身下马，恨恨地甩了甩马鞭。
又是败仗，这下不但汀州的粮食、丁壮没征到，还损兵折将，减少了称王的底牌，真是让人窝火。
自己也甚是果断，听到汀州拒绝的消息后，说干就干，直接领着纠集的上万军队杀向汀州，也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当然，他不会忘记教来自福州的投降士兵充作炮灰的。这些人，有万把人，呵，人数倒是挺多的，但是战力不怎的，还消耗粮食，尤其是随时可能倒戈，给予自己致命一击。不管而今如何，这等可能，怕是少不了的。不把他们推上前头好好消耗了，自己，怎么配叫王玄朗？
但是，汀州这小地方，居然，还有高手啊，这什么许游，打仗倒是有点能耐，哼，要不是他们熟悉地形......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说来，建州士卒也是擅长山地作战的，可惜，精锐都分散在诸多关隘、军寨了。勉强带着的一点建州军兵力不足，反而被打得鼻青脸肿，至于那些福州兵，那些怕死的家伙，影响军心，尽拖后腿。
想着，王玄朗眼里掠过一丝阴毒，瞥了眼身后的武官，冷笑道：“而今，福州军兵临城下，我建州大军，很缺乏军粮是吧？”
“陛下，的确如此。”武官低头说道。
“近来，福州降兵军中是不是有异动？”
“异动？”
“比如，说王玄翼如何好如何好......想反水之类的？”
武官细想起来：“这......大战之后，这些，自是难免。”
吃里扒外的东西，福州降人就是不可靠，当初能投降自己，明日就能投降别人，还是......早些处理掉的好！
王玄朗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烈焰，道：“这些福州降兵心怀鬼胎，不能为我所用，而我军甚是缺粮，就......将其充作我建州勇士的军粮吧？！”
话音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这是......武官甚是吃惊，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心里则是道：建州，缺粮很有些时日了，近来，一些人口甚至失踪了，乱世的冷酷早已磨得他铁石心肠。
“注意，手脚要干净些，若是办砸了......”拖长了音，王玄朗忽地转过头来，露出狠色。
武官一个激灵，忙低下头道：“下官，定不辱使命，定不辱使命。”
心不狠，江山不稳，也需要借此震慑震慑那些有二心的混账了，王玄朗微露的牙尖映照出骇人的冷光。
自东面而来的讨贼大军，除却闽王的卫队、亲军、侍卫军，其中，还包括北府军，包括大批福州驻军、漳泉军队，和部分收编的建州军、部分两都衙兵，乃至各地戍兵、乡兵等，加上某些办事人员，竟有三四万之多。如此水陆并进，旗帜遮天蔽日，舰船前后相接，刀枪耀眼，军势雄壮，气势，隐隐不下于当初王玄朗顺江而下之时。
江面上的战船逐渐接近了，龙津城上的建州军全神贯注，紧紧盯着福州军的一举一动，也许，他们想袭击城池也不一定。
开阔的视野所及，一队队福州兵下了船，开始搬运起东西来。
守将则是转身，大声说道：“福州军狡猾，若是嘴上说是杀贪官、送粮食，实际上却是想趁机袭击我军......我等，须得严加提防。”
身后众人点点头，从来没听说过两军阵前还送贪官首级、送粮草给对方的，敌军此举，一定——有阴谋。
很快，福州军阵列松动，一个个涉及贪污以致害得建州军造反的官吏被推了出来，由刽子手行刑。
鲜血飞溅，刀光闪现，一个个头颅在凄惨的求饶声中垂落。
当然，建州军仍旧观察着来人的服饰、动作，好像对方会藏着秘密武器似的。
“不，也许是敌军哪里随便找来的囚犯......”有人低声说道。
也许，是假的，想要骗开我等的城门吧？
很快，一车车粮食推了过来，连同诸多首级一起，在一些福州士兵的努力下，接近了城墙，当然，也在建州军的耽耽虎视下，由大箩筐吊了上来。
城头上的建州兵有点不能保持淡定了，那该千刀万剐的首级，确实是熟悉的嘴脸呀。自信国公损失大量军力后，自家如今的处境就很是不妙，现今还挨饿，这都是这等该杀的官吏害得。
眼见城头士兵露出愤慨之色，福州兵忙说道：“此等贪官恶吏欺上瞒下，殊为可恨，今奉陛下之命，将其处死......”
至于比人命还珍贵的粮食......
除却手持弓弩紧盯敌军的战士，无数建州兵涌上来，使劲地向就近的麻袋捅去，想看是不是假的。
白花花的光滑大米流了出来，一颗颗洁白如玉，泛着甜甜的香味，无数见着的人眼里雪亮起来，舌头更是不住地舔着嘴唇。
若不是守将的亲兵横着冰冷的战刀，士兵们几乎要扔下武器直接去开饭了，实在是几日来吃观音土吃得头重脚轻呀。
是真的！
没想到，闽王是真的送粮食来......
可是，自家不是他们眼里的叛军吗？
退走的福州兵却是一点不紧张，反倒转身过来。
也许是计谋！
城上的将士很快戒备起来，刀枪弓弩对准了前来的福州兵，仿佛一下子就要教对方万箭穿心似的。
这些福州兵却是不惧，笑了笑，大声道：“国中连年战乱，陛下的钱粮也不多，这些米粮，是救济百姓的，你等将士如若归顺，照旧是我大闽将士，自有军粮发放......”
闻言，城楼上的士兵、民夫们喉头滚动了下，却没有说话，当然，他们也没有攻击对方，毕竟，拿人手软。
也是，对方好心好意给自家送来米粮，反倒前去攻击，这不是以怨报德吗？只是，这像是在打仗吗？两军对阵，不死战，反而怕对方饿死似地前去送粮食？
这，只怕前无古人了吧？
只是......这批粮食，是给百姓的，虽说只能教人支撑数日。
“我军还需抵抗福州军，这些，权且充作军粮！”守将直接将这些米粮充做了军粮，不顾身后眼巴巴望着的城中百姓。
还没听说过要给敌军送粮食的呢，唉，这昏君犯傻，自家，总不能也跟着犯傻吧，敌人，还是要打的，至于粮食，不要白不要呀，先没收充公再说。
龙津城扼守福州军入建州的要道，事关全局，这儿的守将是王玄朗亲自委派的，自是以建州军的利益为重。
感觉气氛有点奇怪，连士兵也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守将一个不爽，便说道：“如今是战时，粮食由本官掌管，来人，叫那些杀敌的勇士先来领——”
这些粮食，是敌军送的，却教杀敌的勇士来先分，这......士兵们感觉怪怪的。
临了，守将还嘱咐身边的士兵道：“先找些畜生试一试，看看米粮之中有无放毒，福州军乃是敌军，不可大意了，这可是关系你我性命的大事......”
帮中有派，派中有系。这些建州人中，不可能都是坚定的反抗朝廷之人。一味镇压，是会引起强烈反弹的。尤其是，目前君主的实力尚且不强的时候。倒不如，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望着远处两军交割粮食的场景，王玄翼悠闲地自棋盘上拾起一颗石子。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呵，书生之言。可以听，但，不可完全按照这话，还是要结合形势做些动作的。说这话的马谡，结局是什么？兵败身死啊。要声东击西，要虚实变化，要奇正兼用，要孤立敌人......若是叛贼被灭，孤的权威必定更上一个台阶。
王玄翼放下棋子，又望着江边高高耸立的山峰，心道：饥荒肆虐甚久，诸多豪族、庶民也不知能撑多久？若是损失巨大，自己即使拿下了建州，也需要重建，那样，也是颇耗国力的，故而，兵不血刃地收复建州，才是上策。
群山环绕，确实能形成军事上易守难攻的优势，但是，道家不是说嘛，福兮祸所伏，劣势、优势之间是会相互转化的，这般险要一旦为敌人突破，原先以为据险便可把守之人，恐怕倒因此陷入死地。
如今，大军顿兵龙津，但是，交锋的战场，未必就是双方直面的交界之处啊。战场，无处不在。无处，不可以成为战场。建州军兵力薄弱，却要守住偌大群......不可能处处守得住，那，就使之分散，一分散，机会就来了。
下棋，必定要胸有全局，而非贪土地寸尺之利，想着，王玄翼重重地将棋子拍在棋盘上。
与此同时，一个捧圣卫武官模样的人几乎无声地站在身后，单漆跪地，右手抚胸，面无表情而又恭谨地道：“陛下——”
此人虽是捧圣卫的衣甲，但是，披着面具，甚是神秘，便是捧圣卫的大阁领等高级官员也未曾见过他。
“使团已经进入汀州地界了吧？”王玄翼抿了口茶，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陛下。”
“黄御史，杨仆射，前来统领建州降军了否？”
“禀告陛下，他们已经领军。”
“将乐，邵武......”王玄翼口中喃喃，刹那间笑了下：“建州的属县，还是深明大义的呀。”
没有问话，面具人便一动不动，不该问的就不能问，这是他们这些人的规矩。他们，就是闽王的影子，出现在他们需要出现的地方。
“牵一发而动全身，闽国内战，他邦也不会闲着。”
说罢，王玄翼的眼睛不动了，他深沉的目光仿佛透过了闽北的崇山峻岭，透过了江西的平原旷野，落到湖南的通都大邑潭州城之中，心里稍稍叹息。
孤的四子，待在楚国很有些时日了吧？唉，身处异邦，形同质子，日子不好过吧？但是，既然出生在帝王之家，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
如升斗小民那般，一家其乐融融？呵，于王室而言，这只是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