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想坐观两家死磕,打个头破血流,再出兵收拾残局,未料到,据是闽军之强的建州军竟是败得这般迅速,才转眼间,便攻守易势,果真欺世盗名啊!”汀州刺史王玄政脸色不大好看。
到底,谁才是汀州刺史,这是想拿自己的军队与王玄翼拼消耗啊,减少自家军力损失,且消耗汀州军、福州军,搞一石三鸟吗?哼,是欺负汀州势力小弱吗?
按理说,这等时候,王玄朗该客气点,可是,这书信里一点不客气,好像他真的是闽中之主一般,明显,是看不起汀州军的实力。
闽中五州里,汀州算是较小的州了,在册民户不过几千户而已。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数字。没有户口的逃户山民及蛮僚部众,想来也是以十万计的。若是征调他们中的精壮从军,王玄政估计,四万五万丁壮兴许都可出动。经过多年经营,汀州军力不下万人,但是,要自己奉献装备精良的八千甲士仍旧是割肉放血,很疼,很疼。
可是,若不出兵,他必然兴师问罪。建州军的战力还是教人忌惮,以一州之力多次打退吴军进攻的战绩,可不是吹吹的。有时候,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得快。虽说,自己一早就注意王都的动静了,建州嘛,也不是没有防范,可是,可是,还是不管用。
“使君,王玄朗这般举动,怕是想借机消耗我军军力,好寻机吞并汀州,如此,以二州之力对抗王玄翼。只是,我等不出兵,建州军必定前来攻打......”汀州司马许游说道。
“不错,司马以为呢?”
“下官以为,可以汀州兵力薄弱及蛮僚复起为由,不给予其军队。”
“然而......”王玄政迟疑道。
许游正色起来:“王玄朗有吞汀州之心,不可不防,军队去了,也不过是被收编而已,届时他以大军攻打,我等若给了军队,实力岂不更为弱小?同时,我等可暗地与福州军通气,表示臣服,两面都不翻脸,以待时机。”
王玄政沉吟了会,说道:“只怕,狗急跳墙的建州军还是会前来攻打,况且,福州军大有吞并建州之势,若不助建州军,这唇亡齿寒......”
许游却是笑了:“福州军首要之敌乃是王玄翼,可要吞并建州,未必简单,使君莫要忘了,吴国人、楚国人都在旁边盯着呢。至于建州军若是前来,我军依山傍险,借这曲折的地形,倒是可以好好给他们个教训......目前来看,福州军稍占上风,但是,建州军有吴军为援,应当不至于立即落败。最好,是等两家互相消耗差不多时,我军趁机出兵,一举获胜。”
“吴国人?”有了点信心,王玄政捕捉到了个词,口里不禁念叨起来。
记得,吴国人也来找过自己。
吴国人,这是多方下注啊。
吴国,所图甚大呀。
以为王玄政担心吴国人乘虚而入,许游笑道:“可以楚国、梁国制衡吴国。”
王玄政点点头,补充道:“若福州使者前来,得要好好招待一番。”
福州、建州交错之处,早已燃烧着拳拳战意。
“吴国人如何说来?”王玄朗狠狠地将奏折甩在案几上,沉声问道。
一个红袍文官忐忑说道:“望陛下赎罪,臣......”
“赦你无罪,快说!”王玄朗甚是不快,建州军民缺少粮食,开始是哭天喊地的,这几日,隐隐有人闹事了。原本,自己是想教豪族出人出粮的,可是,这些家伙一个个苦着脸说——没有。
没有?谁信呐!也许,是他们豪族的本性使然,饥民越多,来日他们的奴婢、部曲也就越多,哼,混账东西!此外,他们看寡人势弱,便不想出......这些墙头草。
“最后,吴国人的答复是:陛下,陛下取得君主之位后,得,得向他们称臣,并割让土地,将福州一半的土地交给吴国,再进贡大量金银财宝,此外,还需每年将国中赋税的一半缴纳给吴国......”
王玄朗不说话了。
文官一惊,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叩头不止。
据说,这几日,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陛下都已经杀了好多人了。
看起来,是很苛刻。
但是,于自己而言,一时称臣并不算多么难以教人接受的事,赋税嘛,尽量降低便是,到时候就推脱是国力太弱所致,至于土地嘛,名义上是可以割让给他们,但是,地方军民不愿这样办,不愿交给城池土地,那么,寡人,也就爱莫能助了。
“再谈谈,条件苛刻了点......”王玄朗至少得顾及点脸面。
“这......”文官惊讶地抬头,他原以为,王玄朗该震怒的,嘴唇动了动,才说道:“吴国人说,这些,要是不答应,就没得谈。”
“如此......寡人允了。”王玄朗大声说道。
“这......”文官张大嘴巴,最后道:“遵命。”
王玄朗心里却是道:看起来苛刻,但是,吴军的目的真的就这些吗?吞并闽国,才是吧。只是,目前,自己已经顾不得了,没有吴军的援军、粮草,自己,早晚要被王玄翼吃掉。哼,先干掉福州军再说!
对了,当初没有一举吞并汀州,是个错误,可以先守住东面的防线,调集军力进攻汀州,征收那儿的粮食,征发那儿的青壮,想必届时,抗击福州军,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龙津城下,叫喊不停。
“建州叛贼都是缩头乌龟吗?敢不敢出来与爷爷一战?”
“建州叛贼莫不是都是婆娘,都羞于见我福州大军了?”
一批批福州军来回叫骂着,还做着种种不堪入目的动作,龙津城上的建州兵脸色都很是难看。这几天,都是这样子,被福州军来回侮辱,这兵当得也够憋屈的。
“军主,出兵吧?!”无数将士脸色涨红。
那个被唤作军主的守将听了,凝视着福州军背后的营垒和舰船、旗帜,缓缓道:“此乃敌军的诱敌之计,我等,为陛下守此重关,不可大意,不可上当。”
当初,陆逊是怎么火烧刘备连营的?眼下福州军这般,与刘备派老弱残兵诱敌如出一辙似的。只是,问题在于,自家将士的存粮所剩无几,现今部下都有些面色发青,这是——饿的呀。
细细观察着福州军举动的守将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原来,叫骂的福州军喊累了的便退出建州军的攻击范围,凿起河沟来,于是,龙津城附近的江水一下子多了起来。
那么,方才,骂战的福州军,真的就是迷惑我军?
很快,福州军就解了迷惑——许多舰船顺着江水溯流而上,紧接着,无数疯狂的石头如雨抛掷而来,倾泻到龙津城上,引起一片痛哼哀嚎,打得城头将士几乎不敢抬头。
他们,是要借助战船上的抛石机对建州军发起强攻?方才,是为了使战船的抛石机力量得以发挥?
不对,抛石机的攻势何曾这般凶猛?
守将甚是惊异,然后急忙大喊:“来人,来人,快征调民夫,守卫城墙。”
福州军就势一字摆开,换做了攻击敌人的宽大正面,与建州石弹对轰、箭矢对射起来,双方阵地都被狂轰滥炸个不停。当然,建州军很是不爽,自家的优势在于近战接地敌,而敌军的器械犀利,这样一来,自家便很是吃亏。
铺天盖地的石弹落了好久,龙津城的军民伤亡惨重,却还是坚守着城池。只是,福州军的攻势这般猛烈,虽然,有点奇怪,明明见他们派出兵力前来,却没来攻城......嗯,也许是惧怕我军的战斗力吧?只是,来日,敌军人数越多,攻势愈猛,自家,该如何抵挡?
夜里的山风很冷,无数未眠的建州兵哈着寒气一动不动。
大家都是闽军,自家不是不懂。
只是,昏君残暴,还让他们食不果腹,亲族流离失所。
虽然,信国公战败了,但是,要教自家投降福州军,也是不能教人接受。
来来往往的士兵面色严肃,只是不断加固着城池。
今夜,他们一直担心福州军转身杀回,是以加强了防御。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忽然,火起。
远处的江面上,是红通通的一片。
福州军的主力到了?
无数建州战士紧握刀枪,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好久,福州军还是没有进攻。
数个巨大的喇叭自高大的福州军战船上被推出,牵动着建州将士的神经。
“陛下有令,逆贼王玄朗,蛊惑百姓造反,害我闽国不得安宁,若是有人能率军归顺,则官职依旧,若能杀得逆贼来投,当升官授爵......”
不死带伤的军民只是沉默。
见城中军民没有反应,那喇叭越发大声了:“吴军犯我疆土,杀掠我大闽子民,实是可恶。今日,大军前来,便是为了捍卫闽疆,击破吴寇。王玄朗勾结吴国人,罪大恶极......”
城中有些人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澜,但,也只是细微的波澜而已。
“你等亦是大闽子民,为贪官逆贼所迷惑,才会如此,陛下仁德,明早将送来贪官恶吏的首级,此外,还将运输粮草入城,救济子民......”
后头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城头已经躁动起来。
一个脸上尽是饿态的士兵小心撞了撞就近的战友:“马三儿,你说,这会是真的吗?昏君会送上贪官的首级,还会用粮食接济我等?”
“这......这,我哪知道?”马三儿摇摇头,心里仍觉得不靠谱。
“哼,这一定是昏君的权宜之计,不可信,不可信。”另一个士兵凑过来说道。
“你怎么知道?”
“听城里那些大官说的。”士兵指了指城里。
“说什么呢?”守将阴沉着脸过来。
“没事,没事。”士兵们忙肃然。
“如果,明天真的呢?”眼见上官走远,第一个开口的士兵小声道。
“......”
“试试看了......唉,不对,也许他们妄图松懈我军的防御,趁机夜袭,快点守好。”
江面上,仍旧火红的一片,稍稍驱赶着城上将士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