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阴森，鬼嚎阵阵，杨贤却不以为然。
此时，他的心里，想着的，是国，是天下。
“士”，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忘记自己的使命的。
慢慢地，将地上的石块、土块、杂草拾起，边比划着山川形势，边排布起来，杨贤口中念叨起来，而脑海里却总是激荡着林苏曾经的话语。
天下如棋？若是这般，闽地几乎是四战之地。而周边诸邦，无论土地、人口，还是财富，越国、楚国、吴国之属，都较闽国为强，欲成东南一霸，岂止艰难？
蛇，能吞象否？杨贤自问道。
自己，没见过，还真不知道。
破局之点，当是何处？
何处？何处？何处？
黑暗之中，仍旧伸手不见五指。
不，肯定有破局之处！
莫非，倒要请教那名后生？
那家伙？嗯，能耐想来也是那有的，只是行为不端，太过放肆，甚至，甚至有些......野心勃勃。这样，锋芒毕露，可不好，不好啊。此子，还有点心高气傲，是需要敲打敲打一番了，可别教他得意忘形而走上不归路了啊。以为，庙堂之上的诸多老狐狸，当真是那么轻易被戏弄的吗？
还是天下要紧，杨贤摇摇头，捡起原先的思路又想了下去。
哦，他说过，自古成就霸业的势力，无不起自关中。嗯，这倒是，便是定都洛阳、汴梁的王朝，也未曾放松对长安的牢固掌控。然而，闽中，一隅之地，能做得了南方的关中，能做得了关中第二吗？关中，何以作为帝王基业的根本之地？古之秦国初起时，国土亦是狭小，至于同为山东诸国鄙夷的楚国，早已是天下三分有其二，占据大片疆土，俨然南方一霸了。
话说回来，关中曾经胜于关东、江南之处，究竟为何？莫非，粮食、民风？杨贤闭目，又摇摇头，当是不止于此。
东南“关中”，沿海“关中”，如何造就？
深夜寂静而无言，只有一位神色庄严的士人端坐在地上。
许久，无尽的如传说中地狱般暗黑的地下射入了一丝光亮。
“相公，杨相公？”
“嗯？”一个字，照旧透出上位者的威严。
几个狱卒一惊，忙笑着过来道：“陛下有令，相公，而今官复原职了，恭喜恭喜......”
怎么，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点点头，杨贤却是不显得惊讶，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仰起头来向着青天白日而去。
溯江而上的福州军浩大船队里，无数战士露出憧憬的神色，因为，西边，有不尽的战功等着他们去拿。
这些，自是由于王都一战的胜利刺激的信心。
此次抚定建州，需要有自己的手下，孤的官吏，可是越来越不够用了呀。
“科举，科举！”王玄翼不禁喃喃自语，看向闽江两岸的碧绿。
江上的水鸟忽地腾空飞起，向远处林木飞去。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心里猛地蹦出这话，王玄翼撇撇嘴，他自认为自己定能做个明君，贤臣，还是会奔向自己的。
贤臣？科举？士子？
记得，林苏似乎说过，他亦是士子，想必，也要考科举吧？不过，貌似，举子的名录之中不曾见过这名字，呵，这倒是奇怪啊。
如今，这等乱世，要孤办科举，还真是抽不开身来，只是若是要教他人办，这人事等的大权旁落，可不是个好事呀，这样看来，唯有暂且推辞科举的举行了。只是，多少会寒了士子们的心，毕竟他们或许准备得有一段时日了......嗯，届时，就扩大应考人数，扩大录取名额吧。当然，为显示孤对科举制的重视，还当开制举，给予闽中才学之士以希望。
孤，还是尊重士人的，一如太祖，至少，要做出这个样子来。
呵，孤，需要他们在世家掌控的闽国政局上撕开口子，恢复太祖时王氏君主强势的风光。
王玄翼为自家事业深思之际，林苏也在思虑着自己的产业。
唉，哥的零花钱一下子又少了，真是的。
虽然，前段日子，印刷产业有点起色，但是，销量还不够，大概，除了某些自身缘故之外，因这形势，战乱之类的也有些影响。此外，可能还有某些势力的阻挠，听吴丙说，近来总有些人嚼舌根，说自家产业的坏话......
望着大船下的粼粼波光，王玄翼起眼四顾，却见一个亲军武官手里比划着什么，还时不时跑出几句粗话，不禁皱了皱眉头。
待走近了，王玄翼发现这家伙还咧嘴傻乐，好像在算计着什么，愣了好久。
确定，不是着魔了？
“林......林卿，你，这是做甚？”王玄翼觉得这一个给敌人搞破坏的滑头若是就此着魔了，就太可惜了，忍不住出声道。
谁喊哥？自言自语，你也要管？哥，自个傻乐也不行？
啊......好像是闽王！
转过头来，林苏缓解尴尬道：“林苏在想，我军当如何击败敌军？”
“哦？”王玄翼似信似疑。
“是啊。”林苏讪笑。
心里却道：闽王的这套制式甲胄倒是耀眼，也不知值多少钱，转手倒卖会值多少钱，哦，对了，说起来就气，自家朱雀团的装备几乎都是自己买的，连薪饷，基本上，都可称得上是自给自足了，这也叫闽王的亲军？
“说说看——”王玄翼双手一摊，表示愿闻其详。
“呃？”林苏愣了。
不是该一笑而过嘛，咋还真问上了，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亲军武官啊？其实，对这些军略谈不上精通，又不是自己的专业。啊，之前多嘴了，还真以为哥很懂军事呀。不过，倒是出了差错，自己，可就不好玩了。
“莫非，欺君？”王玄翼虎目一张，威严无限，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将林苏问罪似的。
我去，你闽王了不起呀，好，有那么点点了不起，心里腹诽，林苏笑道：“岂敢，岂敢，林苏是在想，我军、敌军各自有何优势、不足？”
“优势，不足？”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林苏一脸认真。
“呃......说来听听。”王玄翼脸滞了下，摆摆手道。
呃，朝堂上那么多大臣，却选了哥来问话？嗯，也只是随便问话罢了。
掂量了下前因后果，林苏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如此，林苏便说说自己的浅见了。”
王玄翼心里则是想：大体上看，若论战力的平均水平，闽中士兵当不输给吴国士兵，但是，将帅方面，总觉得底气不足，也许还被埋没在人群中，但是，到现在，自己都还没发现帅才。据说，文教鼎盛之处，出的将帅之才会比较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军击败敌军主力，新近又收复尤溪、古田等地，士气旺盛，军力亦是强盛，此外粮草充足，水军势力甚强，将士们信心满满，然而相比建州兵，单兵作战的战力，较之叛军，尚且存在差距......”看了王玄翼一眼，林苏自认为说得委婉，除了两都衙兵，真不知道野战之中，众多福州军会不会教敌军一击即溃。
“如此，那叛军如何？”王玄翼淡淡道。虽然，这家伙说的还不全面，但是，自己，充其量也只是随便听听而已。
“建州军为信贼蒙蔽而叛乱，先失大义，今日，又勾结吴国人乱我闽中，虽然战力骁勇，然而粮草不济，不知又能坚持多少日子？”林苏确实懂得不多，话说得，有点——简洁。
王玄翼点点头。
据林苏所知，建州军此次造反，起因就是缺乏粮饷，而后，成功地为地方豪族和王玄朗利用，结合某些贪官污吏的恶劣行为，最终演变做声势浩大的武装叛乱。
“建州军起兵，唯凭勇力在闽军中首屈一指而已，较之福州，建州人口非多，而今，战败之后，青壮更是无多，即使有，料亦是缺乏战意，陛下挟大胜之威以大军临境，他们战又战不得，守又无粮草，不久，其内部必将生变......”
王玄翼看了看林苏，这家伙是少年，考虑事情时，这言行，却不像个少年，倒是，倒是有点汉唐时代指点江山的谋士一般。
只是，是不是光往好的方面想了？
林苏很快便继续说道：“只是，林苏以为，我等，至少，也需提防三点，嗯，林苏暂时想到这些，其一，建州叛军狗急跳墙，想乘夜突袭，抑或，诈降突袭，其二，吴军供给他们粮草，虽说此种可能微小，却也不是不可能，其三，建州上下恐我军清算，坚持抵抗，这般便不大美了......”
吴军的力量？
王玄翼依旧淡淡，等到林苏以为是闽王走神了才开口道：“继续讲。”
“其实，林苏以为，破敌，要两手抓，军事进攻和威慑自是应当，而政zhi劝降，亦不可少，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心战为下’。”
王玄翼眼中有了亮光。
虽然，他感觉林苏有点纸上谈兵，但是，这份见识，在少年之中，怕是数一数二的。
林苏却已是自己讲了开来了:“我军粮草充足，即使劫粮，运粮要道尤其是闽江，如今皆为我军所控制，拼消耗，叛军不得救济，估计是撑不了多久的何况，故而，要切断建州叛军的粮源。”
计毒莫过劫粮，当初游击战破吴军的战事又浮现在脑海中，林苏再三提醒道。
“若是建州军解决不了粮草问题，少不得内部生变，无论军队还是百姓。建州军队之所以支持王玄朗为君，不就是为了活得更好吗？”
实在是林苏不想死，故而倒也是竭尽全力给王玄翼着想。
王玄翼若有所思。
百姓活得下去，谁会支持叛乱？
林苏激动起来：“陛下之军顺天讨逆，乃王者之师，我等，正可借救济灾民的大义名分不战而屈人之兵！”
“哦？”王玄翼难以置信。
林苏接近他的耳朵，悄悄说了“诡计”，浑然不觉身边闽王的卫兵已差点惊掉大牙。
什么人？竟然对陛下如此放肆！
陛下却......笑盈盈的样子？好像，对算计他人的事很感兴趣的样子？
很快，王玄翼又恢复了淡淡的样子。
林苏感觉不对劲了，自己，话是不是有点多？
其实，王玄翼是在想，自己当初带林苏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见闽王一脸沉思，心觉不妙的林苏踮起脚尖，准备远离危险地域。
“你在做什么？”王玄翼疑惑道。
“没啥，这样，呵呵，脚部锻炼而已。”林苏干笑。
“林苏，给孤造些攻城利器出来......”
你想造就造啊？
林苏一脸黑线。
“可是，林苏缺乏工具、工匠，还......”
王玄翼不客气地打断道：“莫担忧，孤已经教人带了来，工匠和工具都有的，就这么办了。”
“......”
“陛下......”林苏一副可怜模样。
“目前，国库空虚，孤没什么可赏你的，就给你这张字吧！”王玄翼很豪气地扔了张签名过来，便拍拍pi股走人。
“陛下，你慢走！”林苏笑呵呵地，手则早已接住了纸张，哦不，是向自己招手的真金白银。
其实，闽王还可以的哦。
君主的签名，敢情好啊，林苏正要眉开眼笑，接过字却傻了眼，字是有写，只是......
特么的没有盖大印，谁晓得这是你闽王老儿的签名呀？
你当手下人人都见过你的亲笔题字呀？
要不，叫闽王给大伙说下，这是他的杰作？
哎呀，会被打的。
对了，闽王呢？
万恶的闽王！！
平时总是哥坑人，这下教人坑了，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林苏咬牙切齿，望着那些虎背熊腰的卫兵，最终，忍住了揍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