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凌人的气势威压,林苏凛然伫立,而其唇缝轻抿,那含蓄的纹痕,已是缓缓波及右脸。
是的,他笑了。
此时,他,还笑了?
目中无人,至此?
便如蜻蜓点水,过后,那水面上的波纹迅疾向四方传播开去,不见。
若是恰好逢遇此笑的人,自是可瞧见——这林苏的独门微笑里,有得意,有轻蔑,还有可悲。
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天子亲军的睥睨一切,世家贵人的没落悲叹,如天边变化莫测的云霞华彩,自深邃而又精明的俊美眼眸中掠过,交织在一起,化作破开一切惑人烟雾的利剑,而后,消失不见,天地复归于宁静,仿佛,之前种种,只是人们的错觉一般。
陈渊一愣,他分明从中看出了无所畏惧,脑海里不自主地浮现两个字——愣子!
王玄翼只是淡淡,毕竟,是个少年,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这处事还不顾圆滑老练啊,不过——这,似乎,更好为自己所用。
果然,是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啊,比如——哥,想罢,林苏条理清晰地道:“诸位且看,若贼人果真砍陈郡公的手臂,伤口应该是上面重、下面轻。诸位且看,陈郡公右臂上的伤——”
以为,砍一下自己就了不起是不?以为,当初,哥拿刀砍自己是白砍的么?哥,是有经验滴。
听觉林苏语气中的理所当然,众人情不自禁地向看去。
“下面重,上面轻,”林苏没再看见势惊讶的众人,已是转向一旁的陈渊,笑了:“正好说明,这伤口,是你——陈郡公自己拿刀砍伤的。”
呵,真是吃一蛰长一智啊,这经验一下子就用到了他人身上了。
不少官吏已是目瞪口呆,这不曾听说过却幸进的骚年,倒也算是观察入微啊,却,还是让人有些疑惑——照这般说来,陈渊得是左手握刀的,不然,如何自己砍自己?
只是,你林苏,咋知道陈渊是左手握刀的?
莫非,你还与刺客有勾结不成?
不觉得,这样很不方便吗?教人砍也可以呀?刺客不行,那叫自家手下砍亦无不可啊,为何就一口咬定是陈郡公自己砍的?
似是知晓众人的疑惑所在,林苏终于浅笑起来。
“便是如此,如何证明?”胡利仍旧不爽,听及这等似是很有漏洞的“鬼话”,已是迫不及待地挺进一步,喝问起来,他一看见林苏的jian笑就不痛快。
感觉面前这个户曹尚书就像个表演拙劣的小丑一般,林苏自动忽略了他威逼的态势,但指了指陈渊那端饭碗、拿筷子的手,环视众人,朗声说道:“因为,陈郡公,天生就是个左撇子——看其手势,用左手使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左撇子?是指......善用左手之人?此人,非常人也,很有一番说法。
众人只觉得今日大开眼界,惊奇的目光紧落在林苏身上不动了,浑然忘记,此人,还是不久前刮走他们一些本有钱财的讨厌家伙。
而听完这番话,陈渊再也保持不住沉着,一时瞠目结舌。
这人,怎的如此了解自己?
自己,这不才随着,平时少出门的,而这身边伺候的,又都是跟随多年的自家亲信,怎么会,怎么会?这人,竟然如此清楚?
不过,众人一时沉思,还未注意到陈渊吃惊的表情。
林苏心里却是不禁道,后世有传说,左撇子开发右半脑,多出些天才来着,也不知真假来着。
“只是,莫非,林校尉事先便能知晓?还是——林校尉能看见这事经过?”胡利好笑。
“唉,胡尚书为何就不多想想呢——”
似乎有点不敬......哼,哥是天子亲军,只听闽王陛下的命令行事,管你个什么户曹尚书,反正都已经惹了,不在乎这口头的尊敬。
胡利一震,待出口的话语顿时卡在了嘴里。
他有直觉,好像,这家伙,又有一番说辞了。
“林苏,亦并非没有疑惑,故而才教陈渊吃饭呗。”
闻言,众人只是呆愣,皆缓不过神来。
疑惑......吃饭......吃饭......疑惑......
叹了声,似是为众人的将来担忧一般,眼前的清晰思路铺了开来,于是,温和却有力的语珠,便纷纷自林苏嘴里流出:“林苏,察看了陈郡公的伤口啊,呵,是伤在右臂,再仔细看那伤情,是上重下轻——”
王玄翼若有所思,觉得上重下轻这词——很有内涵,不禁打量了林苏一眼。
此人,倒是很有狐狸般的狡猾。
瞧了眼细听的众人,自然,其中也包括胡利这人,自是要窥伺自己言语过失的,林苏继续笑道:“伤在右臂,可能是他伤,也可能是自伤,如果是自伤,伤者一定是惯用左手的人!”
“......”
既然是假设,如何证实?
“可这还不能排除他伤的可能,而以林苏之见,这最好的证明方式——就是让凶手暴露出来。”
要让凶手暴露出来,又不让其发现,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饮食了,因为这样做,最自然不过了。
“故而,当陈郡公端饭用餐时,他的真实面目便暴露出来了。”林苏嘴角荡漾着春日温暖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落在陈渊眼里,却一点不觉得温暖,他,只是感觉——除之不去的森森寒意,不由颤抖着后退了下。
而这时,震惊的官吏兵将已经注意到了他——可能有异心之人。
照林苏的想法——因为他伤必定是上重下轻,一方面证实是自伤,一方面排除是他伤,两下一结合,此案的真凶便辨认出来了。
受害者,便是实实在在的真凶。
似乎有点荒唐,但,眼前,事实,便是如此。
只是,人们有点思维定势了,以为——自己,一般不会伤害自己。
林苏心里只想说,那是你对自己不够狠,自杀,算不得对自己狠,忍受自己制造的痛苦的自残才多少算是。
项公舞剑,意在沛公。
方才,一切行动不过是给林苏提供了观察的好机会,而且,还暴露于众人眼前,这下,已经难以抵赖了。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在微笑的少年林苏的算计之中。
当然,陈渊还可狡辩,只是,这难说是一条好的选择——一旦事发,闽王更可能因此动怒,而让他接受更惨烈的惩罚。而且,当他后退为众人瞧见时,这等死硬的机会,已经没了。
这人,真是工于心计呀,他,真只是像面容看上去的——是个少年?
想到这个,看着林苏甚是自然的双眼,陈渊却不寒而栗。
连绵的赤红旌旗,顺着春风飘扬开去,浮动成火红的海洋,拍打的红色浪花更是发散出逼人的气势——这,自是王氏的大队闽军到来了。
见此情景,林苏心里呼了口气,本来,他还担心一件事的。
王应德眼皮动了几下,众军士面色顿时不善,唰地抽出了白亮亮的横刀,对准众多陈府下人。
藏藏掩掩的,必有所图,而且,还与刺客有关,恐怕,于陛下很是不利啊!
“这般看来,陈郡公,该好好休养一番了,王军使——”王玄翼面色异常地平静。
“臣在!”王应德甚是恭谨地说道。
“既有刺客这般,陈郡公,竟怕为其所牵连,乃至自残,孤心甚是伤痛啊,这猖狂的吴人,真是可恶,还不快好好布置军士,以保护陈郡公?”王玄翼佯怒道。
“遵命。”王应德拱拱手,他,自是懂得王玄翼的用意,派兵保护陈渊,便意味着——带兵包围陈府,将陈渊软禁起来。
为什么不一下子解决掉陈渊?林苏心里思索起来:一方面,自是——顾及王氏善待陈家的形象工程,这也是为了北来朝廷尊重地方豪族权益以取支持的表面动作。
不过,如今,王闽朝廷已经巩固,何况,涉及王权——宁杀错,勿放过。
王玄翼身为杀出来的闽王,未必那么仁慈。
放长线调大鱼,这陈渊,不过空有陈观察后人的招牌,他,凭什么想谋取闽国最高权力?就凭那点陈家族人?还不被碾碎了?自是少不了援军,少不了盟友,目前看来,更可能是——那蠢蠢欲动想兼并闽地以一雪前耻的吴国人,只是,他们,为大海高山所阻隔,故而,他们需要积极的闽中带路党。
而陈渊家族,本就是建州豪族,王氏为了表示恩宠,倒也未剥夺其原有权利,在建州,仍有些势力的,倘若......这也是为了警告建州的陈家势力——你等,有人质在朝廷手上。
这般将其软禁,倒也将他当做吸引暗处敌人前来的诱饵,届时他们撞上外松内紧的天罗地网,之后......于王玄翼来说,才算个大丰收。
“如此看来,陈郡公需要好好休养了......”一些官员应了应场景,仿佛要表示与自己无干系似的:“未想到闽中有这等奸恶之人——好在,已经落网。”
一语双关。
奸恶,不知是说刺客,还是陈......
“不,不,”林苏摆摆手,神色庄重起来:“他们,不过被利用了。”
“......”众官讶然,但是,他们已经不敢小瞧林苏了。
“有何证据?”有人忍不住道。
哥的直觉,林苏暗道。
不待林苏出手指向,几个神色有异的仆役忙向后跑去,而他们附近的仆役也有些吃惊——方才,居然没注意到,这些同伴还有些不同。
众人一时僵住,这骚年,还料事如神了?
林苏面色严肃,心里却是讶异:本来,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的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吴国人?
“吴国杀手,快保护陛下。”有人大喊。
刀枪微晃之间,立时有一批闽兵冲杀上去。
“不,吴国探子!”林苏纠正道。
王玄翼点点头。
为何?
他们没胆子没能力刺杀陛下,便可看出——他们,是缺乏战力的吴国探子。
比较可能的解释是——他们,本来正与陈渊密议,听得闽王及闽军到来,一时脱不得身,只好杂入陈府仆役之中。
对于朱雀校尉惊人的洞察力——他们记忆尤深。
“陈卿,可知为何这儿有吴国人么?”
陈渊只是不语,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必多问。
王玄翼似乎还在维持最后的一点面子,或说王陈残酷斗争的遮羞布。
当然,也是要陈渊将功赎罪,供出有用的内幕消息。
“看来,陈郡公伤势太重,说不出话来了,如此,到刑曹休养更好,这般,也更方便大军保护了。”
这,是将陈渊带回刑曹大牢进行保护了,看来,王玄翼觉得这家伙,加强保护——审一审的话,自己,会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见众闽兵围了上来,陈渊只是笑,当然,不忘恨恨地看了林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