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有个明显的问题——蜀汉,最终还是被曹魏干掉了,那要效法蜀汉抑制世家、强大王权的闽唐之命运......唉,你啥意思?怎的,还诅咒闽国国运不长不成?
见王玄翼质疑的目光划了过来,似是对此早有准备似的,林苏不紧不慢,很是讨好地说道:“我大闽王室,乃有德王族,向来声望卓著,岂是当初蜀汉刘氏可比?闽国百姓,移民居多,拥戴者众,形势,更是好于蜀汉......”那是,敢说不好,那自己不是死定了?
听罢,王玄翼面容才稍缓,很快便又严肃起来,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当初,蜀汉以大汉的继承者自居,以魏为死敌,誓死北伐。而曹魏的臣僚以为——除了西蜀,天下已经没有大汉的一个子民了,大汉的称号——已经奥特了。
而诸葛亮却仍以恢复汉室为号召,第一次北伐时,关陇便大为震响,许多州郡反魏应汉,洛阳方面大为震恐,蜀汉军差点打下关中,只是可惜,蜀人功败垂成后,再次北伐——却无人响应了,响应者都遭到曹魏方面的毁灭性清洗了。
到后来,攻灭取代曹魏的西晋的匈奴势力,为收拢中原民心,也以汉为国号——自称和亲的汉室公主后裔。
史上的五代,唐灭亡之后,仍有出现后唐、南唐,在林苏看来,这盛唐的旗帜,对于乱世中朝不保夕的百姓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要不,李煜的父祖会将齐国改叫唐(南唐)?要不,河东李存勖攻下汴梁会将国号定为唐(后唐)?缺乏好处的事,会轻易肯干?李姓,未必就是他们本来的姓氏,或者就算姓李,也不见得,就是李渊李世民的那家。
这些存在时日久、国运较昌隆的帝国,总是给人几乎固有的印象——朝廷,本就应当叫汉或者唐的,自己,本就应当叫汉人或者唐人的。
一个较长久王朝末年的倒行逆施,总是教百姓奋起反抗,但之后,起义农民的鲜血却养肥了一个个军阀,于是,人们发现,天下仍旧陷入诸侯混战之中,自己依旧朝不保夕,便不由又念起曾经强盛王朝的好来。
当然,目前的形势,可看出,闽国要宣布继承大唐遗产,乃至要尊奉梁朝之前的大唐,还是有许多不便——会失去不少利益,而且,是很实在的利益,无论军事,抑或商贸。那后唐、南唐敢称大唐之后,自是因为他们在列国之中的实力本就够强大,块头本就不算小,敢于四边开战。
王玄翼迈着轻步,看向远处青翠的山峰,心里有点迟疑,打着大唐的旗号,自是有不少的利好,但,若要真的尊奉大唐,便等于放弃了闽国向梁朝称臣所带来的益处。
只是,大唐的旗帜,想来,还是有些吸引力的。何况,闽地,还有江西,准确说,是南方之中,就有不少缅怀唐廷的流亡士人。
“只是,不知,届时,闽唐若强,这天下之主,当是何姓?”王玄翼吐出这话,好似有点纠结,似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林苏。
大唐李氏,还是闽国王氏?
呃......这想的够远的呀。
“天下,有德者有之。”林苏随便答道,当然,脸色却是正经,实话说,他对谁家当皇帝自是不甚感兴趣。
理所当然地,以为林苏说的“有德者”是指自家,王玄翼浓眉舒展开来,心道:王氏之于李家,便如周公之于周成王,又或者,如打着汉献帝旗号统一北方的曹操势力一般。对,届时天命在王,取而代之亦无不可。
“此事,且从长计议吧。”沉默了会,王玄翼斩钉截铁地说道,心里却有了危机感。
闽国的实力,需要加紧增强了,不然,国策还隐隐受制于人。
厉害人物,向来是务实的,或说功利的,林苏心叹了下,当然,这结局,自是不出乎自己的预料,目前,闽国,未能迈出这一步啊,不过,已经播下了重振大唐心思的种子,至少,有发芽的希望。
“陛下,胡尚书来了。”内侍那与众不同的喊话传到了心思杂乱的林苏耳畔。
“传他进来。”收敛住心思,王玄翼摆摆手道。
“陛下——”还没站定,胡利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望着王玄翼大声道:“近来小人猖狂,臣,户曹尚书胡利,想发肺腑之言,教祸乱朝纲的鬼魅无以遁形!”
“哦,胡卿家,欲告何人呐?”王玄翼仍旧很是淡定地说道。
“这林苏......”才待开口,胡利便将因为正气充斥就要睁大的眼睛一别,他本不将旁边的小官当人的,只是,隐隐感觉,那家伙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自己似的,故而看了过去。
林苏有点无语。
这胡利,作为世家官员,还是六曹长官,这般急匆匆,这,就算想整自己,却也表现得太心急了吧?
胡利呛了下,这要说的人不就在旁边吗?不过,既然“正义”附身,他自是要为大闽江山“万死不辞”,继续说道:“小人乱政,民怨沸腾,群僚请辞,不可不察啊,陛下......”
“不知,多少人?”
“不下百位。”胡利下意识地说道,便又“慷慨陈词”起来。
这联名上告林校尉,闽王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了,只是,胡利却是侃侃而谈。
大概,他们以为,拿下林苏,便多少能断自己一臂吧?呵,孤,偏不让他们如愿,想罢,王玄翼却是仍旧不急,看向林苏道:“不知,林卿,以为如何?”
我去,看来,哥治理下的长安街、朱雀街发展太好了吧,得罪了一批既得利益之人呐,而自己,一时风头正劲,他们,怕是很不甘心吧,现今,还联名想告倒自己?才想了下,坑货原形毕露了吧?这家伙,自己为他清剿吴国等的杀手、探子,他却这般——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也不给哥讲几句话?
见胡利仍旧眼眸低垂,一副死谏的样子,王玄翼淡淡,却是转向林苏,露出个你懂得的笑容,这笑,有点欠揍,明明是让自己猜呀,谁知道你想干嘛?好罢,你会作怪,哥就不会?林苏忙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当然,是面向胡利的,呵,这东西恰好俯着身子。
王玄翼一呆,本见贼贼的林苏吃惊的得意顿化作无比的惊愕。
见前面这尊神佛久不说话,心中疑惑的胡利稍稍抬眼,却发现王玄翼的面容依旧淡淡,但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怒自威之感,忙又低下头来,装回劝谏忠良的模样。
奇怪,为何老夫感觉,这二人好似有对话呢?莫非,老了?
“胡尚书,说累了吧......胡尚书为国操劳的心意,孤明白,此事,孤会考虑考虑的。”王玄翼不容置疑地说道,直接堵上了胡利的嘴。
呃......胡利一呆,没想到,这王玄翼,还来这招?
林苏暗笑了,原来,闽王老儿,也会太极拳啊,这拖延战术拖得漂亮。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这闽山一带的齐云圆社,以奇技yin巧吸引百姓前去观看,以此为乐,以致百业荒废,少我大闽赋税,臣以为,此等扰乱人心的鞠社,当严加查办!”胡利忙将话说得流利了起来,又来一件事,你总不能再说什么考虑了吧?说罢,还轻蔑地看了林苏一眼,他怀疑,林苏与这家鞠社有勾结很久了。
齐云圆社,自己的印象里,那家鞠社似乎还不错呀,但这个胡利这般力陈,是否要答应他?反正,也不碍着自己,王玄翼暗道。
如今,王都的山岳正赛举办起来了,齐天云鹤标志的大旗也竖起来了,很给王都百姓欢乐的,满庭芳、鹧鸪天等的上好皮鞠也卖得有些声色了,林苏暗喜道。
朝向胡利,林苏已是笑了:“如今,齐云圆社的门票早已降价,然而,对于多数百姓而言,其门槛仍旧不低,莫非,胡尚书天天吃的山珍海味,便以为所有百姓也都天天品这山珍海味的?”
“胡尚书还是看清事情再奏吧——”王玄翼说话的声音有点冷了,这胡利,莫非,还想耍弄君王?
“......”胡利发现,自己确实疏忽了这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道:“是,陛下。”
这时期娱乐不多,但齐云圆社的票价之所以不高却也不低,就是为了防备将来太多人要来观看,导致自家事业荒废,影响税收的,不过,大多数人只以为是圆社要赚钱来着,却不知,这早已藏着林苏的目的了。
似是想转移视线,王玄翼干脆带着胡利、林苏和宫门外一帮请命的臣僚来到了传说中的建安郡公府上。
“臣,建安郡公,拜见陛下。”似乎早奥预见王玄翼到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袍年轻人勉强支撑着上前行礼道,若不是那显得有些苍白,倒算是个文秀的美男。
众人只是点头,可是,待看到这人流血的手臂,顿时呆住了。
陈府,出事了?
“这帮刺客真是可恶,居然连建安郡公都敢伤害,真是岂有此理。唉,林校尉既是陛下甚有能耐的得力亲军校尉,便请林校尉破案如何?”胡利义正辞严地表达了下愤怒,又将话题引导到了林苏身上,他,自是时刻不忘记给碍眼的家伙找茬的。
都敢刺杀闽王了,一个郡公算什么?林苏心中狠狠鄙视了下。
“太可恶了,我大闽勇士都已经严厉打击他们一回了,这刺客居然还敢行凶,分明是不将我等闽国忠臣放在眼里......”才义愤填膺地怒斥了一下,林苏又迅疾转身,对胡利说道:“胡尚书,你不必多说,你对这些可恶的刺客那无比愤慨之情,对于大闽无上的忠诚,林苏可以体会......”
胡利哑言,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个啊,是面前的林苏没将犯案的敌国刺客处置干净啊,实在是有辱圣命啊,可是,这人,滔滔不绝的,却都是套话,没点实在内容的,而且那么大声,自己这嗓音,比不上啊这是......
越想越觉得憋屈,待想到林苏曾经的言语,觉得这人很可能会说这般刺客与先前那批不是一伙的,届时,恐怕,还会反咬自己一口——你胡尚书,怎的知晓这些刺客是先前那批刺客?莫非,这刺客还与你说来着?心觉得,这个狡猾可恶的卑贱校尉,很可能会这般狡辩,胡利便住了嘴,却是不住说道:“还是请林校尉快破案吧。”
林苏听罢负责小吏的报告后,到底谁是真正的行凶者?不由陷入沉思,却忽地笑了:“陈郡公,还没有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