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内侍走了一段路,神采奕奕林苏,为眼前的景象迟滞住了。
俏皮的双丫鬟抖来抖去的,喃喃的清脆少女音如珍珠般敲击在玉盘上,宛若一只欢快的小鸟,唉,这是哪家可爱的小娘子啊,这是大闽王宫里唉,不过,这华袍美服倒挺贵的,呃......好像是宗室!
有点熟悉......啊,她转过头来了——网友?她......她是宗室?
林苏讪笑了下,心里默念她不要见到自己,想着想着脚下加快了步伐。
本来小郡主只是给水池里的鱼儿喂一些食料的,过往的人也不过,发觉有急促的脚步声掠过,不禁转身娇喝一声:“站住!”
林苏的动作一瞬间僵滞销住了,心里盘算着是逃好还是不逃的好。
“仇人”见面,气温陡降。
似有无数冷气包裹而来,林苏浑身鸡皮疙瘩顿起。
“登徒子!”想起这词,小郡主脱口而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起来,远处的武士闻声渐渐靠近了过来。
心中一惊,林苏忙露出了轻柔得可暖遍世间万物的喜悦微笑。
微笑的爽朗之感扑面而来,小郡主为之一呆,一时忘记了准备说阉的话。
这人,莫非,是个傻子,不然,自己怒斥他,而他,为甚要笑?
“哇,天上有一只神奇的大鸟!”林苏大为震惊似地手指长空,仿佛见到了怪物一般。
鹰?大雕?
小郡主不由自主地转头仰望,很快便疑惑地眨眨眼睛——大雕呢?
没有啊,小郡主惊奇地转过身来。
不对,那讨厌的家伙呢?
都喊登徒子了,不跑还待怎的?等宗室来人抓自己啊?哈哈,哥这小招数,真是百试不爽呐。
你一高兴,就想让美少男当太监,我去......好凶残!你怎么舍得,哥,自己都不舍得呢。
哈哈,哥还算机智,不过,有点尴尬啊,哥这美男子,居然当面被人说成是“登徒子”,有这般帅气的登徒子吗?汗,好在,众多内侍、宫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是万幸。
这小郡主,养在王宫、公府的,少见世面的,万一真的就说自己那件事的话,而教闽王知晓的话,或许,哥,真的就给咔嚓了。
且不说还不想死,就是死,也死的太窝囊了吧?
见到王玄翼,林苏恭敬地行了个礼,耳畔便迅疾传来一个稍带点威严的声音:“为何来的这般迟?”
好像心中激动,久久不能释怀,林苏慷慨道:“一路上,林苏思索着太祖圣王的光辉往事,故而......”宫里看美人,不,呸,就是个小女孩罢了,还没那个......总之,哥可不感兴趣。
“行了,”这人,咋总是扯到太祖,使劲抑止了脸皮的抽搐,怀缅起往事,王玄翼仰头望起闽国山河来,片刻后,方才缓缓道:“林苏,既读得一些书,且继续说说这闽越故事吧。”
啥?要哥讲故事?这敢情好啊,给一国之君讲故事,这好厉害的样子啊,林苏心里毫不客气地自夸道。
只是......闽越?这王玄翼,莫非有似越君般开疆拓土的雄心?呵呵,你就想罢,想想就罢了吧。
似乎,武夷山中,便有残留的闽越王城,想到这,王玄翼一顿,忽地联想到了那个道观中静心修炼的兄弟,不,想来他不那么不识相吧,稍稳住心思,又道:“嗯,就说说——那闽越因何而亡?”此人,似乎有些独特的眼光。
呃,说说灭亡缘故?呵,还以为真要哥讲故事呢......想到闽国的现状,林苏别有心思地说道:“闽越人,但知利剑战斧,不闻文学教化,只是穷兵黩武,军力虽强,却难以持久......”
文明精神,向来是润物细无声,却能在特殊时候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历史往来的浮光掠影划过脑海,林苏心道。
虽然野蛮一度曾征服文明,但,那时的文明本身漏洞多多,问题不断,失败难免。而从长远看,原始野蛮带来的武勇向来只能风光一时,文明精神之武勇才能爆发恒定持久的强大战力。
自野蛮走向文明——世界的趋势。
不然,教原始部落的土著,以木棒、石块来对抗现代国家的原子弹试一试?那蒙元大军的铁蹄可以踏遍欧亚,可不见起初旋风般势不可挡的帝国骤起骤灭?
“自古以来,这游牧部族入中原,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比如左膀右臂,若只凭武力立国,便如有短板的木桶一般,水再满,也容易溢出。强汉有汉赋,盛唐有唐诗。”
而今闽国的武人势力兴起,儒生士子的地位较之太祖时期,已是一落千丈啊。
“然而,我闽国文学非盛......”看了林苏一眼,点点头,表示赞许,又转过身,王玄翼口中又道。
白云飘飘,天地间,却没有一丝暖风。
呃,居然给想到这上来了?
可以——将那些文风鼎盛的地盘抢过来,补充自己的血液,林苏才想罢,又暗笑,这南方之强的吴国,岂是轻易拿下的,只怕,届时拿不下,反倒拖垮了有限的国力,死得更快。
金色的春日之阳光强烈起来了,照在黑衣上,但觉得暖暖的,林苏稍稍低头,似是深思了一番,说道:“林苏,曾经也只是一普通的读书人......”
王玄翼看向林苏,眸子里浮动着惊奇,觉得面前这人异于常人——心中总是有奇怪的想法冒出。
“林苏非生于富贵之家,然多年游学读书,终得过州县解试,行乡饮酒礼,得以以莆田县功曹、泉州司功参军为座师,之后,入得王都,准备参与科举......”像是回忆往事一般,林苏挖掘着前身的记忆,缓缓道来。
小国的科举虽不起眼,但也须得过关斩将一番,这人是借自己的过去说理?王玄翼没有说话,他觉得,林苏多半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而后失去科考资格的。
这王玄翼无动于衷?好罢,自己曾经得罪的恐怕是权贵大族,他也不会轻易为自己出头的,索性装聋作哑,算了,哥现成了校尉,不要科考资格了,行不?
“此期间,林苏未尝未遇磨难,亦想过放弃——”林苏忽然话语流利起来,心里就感觉,这像在说后世的自己似的。
心里暗道可惜,王玄翼不知不觉间抵近了细听,已是听起了林苏的故事。
“甚至,以为——条条大道通王都,哦,成功之路千万条,以为这不读书,未必不能,不能飞黄腾达!”才说出这话,林苏咽了咽口水,自己,居然,挺大胆的——很敢赌自己在闽王眼中的形象。
成功之路千万条?王玄翼一愣,而后又明白了,可是,待听到林苏赤裸裸地说想飞黄腾达,本有点不齿,但想及诸多臣僚满口仁义却使劲刮油水、捞利钱,却又不禁对面前这真实的家伙多了几分欣赏。
不过,闽中向来有读书好的想法,虽说此时风气隐隐受到冲击,只是,这人竟公然说什么成功之路千万条?这,像个致力于求学的读书人吗?这......王玄翼藏在袍袖下的五指轻微动了几下,心中有些好奇,莫非,这少年郎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见识不广?
“不过,林苏又想到,无读书,便难借鉴古贤沉淀的智慧,于是便以一座右铭以自励;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林苏面色微红,好像一个,心道:哥,这样,是不是很励志?
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要真能训练出坚韧强悍的精锐,以寡击众,以少胜多,却也未必不可能。想那蒙元、满清几万十几万兵马都敢横扫东亚,乃至征服世界呢。当然,以林苏的眼光看,不得不说,这闽国人口,恐怕,还是太少了。
王玄翼面色一紧,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这话里包含了项羽灭秦与勾践吞吴的典故,而且,这话——说得好!
无论是吴越之争中成功的勾践,还是魏蜀之战中胜出的司马懿,都是心志坚定的隐忍之辈啊,只不过,若是本就光芒四射,再搞什么“韬光养晦”,似乎,徒添笑柄,于事无补罢。
而自己这段日子,似乎锋芒太甚了......这不是个好现象,毕竟,自己的实力并不算强,然而,由不得自己不,好在,多数人还只是将自己当做闽王稍微锐利点的刀刃,未真正地看得起本名不见经传的自己。
是时候,该收敛点了,功分于下而荣归于上,暂时,先保全自己,才是王道。
“闽国此时文学不盛,难说将来文学不盛,欲强国家,唯努力耳。”林苏信心十足地说道。
林苏可是记得,到宋代,儒学及文学兴盛的闽地,曾给予当时北人以蛮荒之地已经“缦胡之缨,化为青衿”的假象——武士头盔上的红缨化作斯文的士子袍衫。
亦即——由尚武转为崇文,由劲勇好武转为文质彬彬。
知晓底细的林苏自是觉得,若说实际,这话,实在抬举了——便是在书卷气弥漫、诗词人才荟萃的赵宋王朝之际,闽人的强悍,照旧闻名南方。不错,柳永、蔡襄之辈不少,读书风气很浓,却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就放弃了尚武的习气。
“文武并济?智勇双全?”王玄翼讶然,威严的虎目竟是一时呆愣,深深觉得林苏这家伙,总有非常人的说法。
“陛下所言,正是林苏所想。林苏以为,而今兵甲争锋的乱世,文者少有知晓兵事,而武者,亦不屑于读书识字,去强汉盛唐之风气远甚。”林苏拱拱手,再次显得恭敬。
对,就要恢复强汉盛唐的大丈夫气概——血气充盈,开拓奋进,睥睨一切。
坚持提拔寒门俊才的蜀汉,尤其在诸葛亮治理下的蜀汉,虽然也重用一些有才干的高门名士,但主要方向,还是死命打压骄横跋扈的士族豪强,与压榨庶民的土著世家势不两立。
与与江东士族利益绑在一起的东吴,以及北方世家几乎完全控制朝政的曹魏相比,想要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重视寒门的蜀汉统治长久,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是,现今,世家的力量再强,也比不得以往了,正是——寒门崛起、王权加强的好时机!这类五代,若也像五代时空一般,世家必将逐渐衰落,虽然,衰落的真正缘故,像个谜团。
见王玄翼有些赞同,林苏心里一热,上前一步恭敬地进言道:“林苏曾思忖我大闽强国之策,想到了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碍。”
“西蜀承汉祀,东闽绍唐统。”微瞥王玄翼,林苏一字一句道。
昔蜀汉,今闽唐?
闽唐,闽唐......那些部族邦国争着叫大唐爸爸的帝国......
赫赫大唐朝,算是一个制度较为完备、政体较为成熟的王朝。其实,从中,林苏隐隐可瞧到近现代一些东西的影子。例如,军府,便像是后来的武装部,管征召、训练士兵,却不掌握军权,此外,还有较完备的军阶。
汉唐的军事科技应是华夏较先进的,其积极进攻、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思想更总现于兵书战策之中,这,自是不同于宋明消极防守、被动挨打的军事策略。
想起华夏曾经的辉煌,心潮起伏间,林苏对崇洋媚外有些不解。
西洋人的三权分立,很了不起?汉的三公九卿、唐的三省六部就看不出互相制衡的影子?呵,制衡的把戏,精于韬略的华夏人早就玩烂了。玩智谋,华夏人只怕是老祖吧,什么孙子兵法啦,李卫公兵法啦......不然,数千年的文明底蕴,只是喊着好听的?
哦,自由平等?米帝鼓吹自由平等,可是它的历任总统,但去细瞧——哪个不是所谓血统高贵的不列颠王室之远房亲戚?呵,口头上大喊的,只怕,未必就是真的吧。
当时,外邦确实也有一些闪光点,豪放开明的唐人,可有曾低眉顺眼地去瞻仰?不过是不轻视,不崇拜,但汲取长处,虚心学习,努力壮大自己而已。
万邦之人汇聚的唐都长安,是国际大都市,无数人以做唐人为自豪,尽管,他们本不是中原人,却不惜为大唐的光荣死战。
华夏到元明时代,倭国才进入中原人上千年前早就经过大小诸侯兼并的战国时代。到赵宋之际,欧罗巴人还处于封建领主主导的黑暗蒙昧时代——隐隐似华夏数千年前周天子实行的天子、诸侯、卿大夫、士那等级森严的分封制度。
好罢,或许有点牵强,换一个——比如刀叉,华夏战国时代就有用这东西,后来弃之不用,改用匕筷——为了开发国人的智慧,只是,不知后来多少人知晓这事?不知,国人用起刀叉是否称得上时尚?
失落的文明啊。
至于华夏的科举制度,就是落后的象征?而近代,首先搞工业革命的不列颠国,却对此推崇备至,并借此形成国内先进的文官制度,为列强所效法,之后,其急剧向海外扩张,成就日不落帝国的神话。
东方的文明,促进了西方的强大,自己却一时衰落了,莫非,后来的华夏人就必须以他邦山寨过的东西为先进的象征?
再后来,三韩人抢着要继承儒学,各国争着开孔子学院......儒学有些槽粕,怕是少不了,世间难有完美的事,林苏却不认为这该一棒子打死。儒家文化圈的潜在力量之作用,可使自认正统的安南、倭国、朝鲜在明亡之后自称——“中华”!
而此时,本抚须深思的王玄翼,脸色却猛显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