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了捶酸痛的腰部,好不容易得以休息,这就是伙夫啊。林苏笑笑,自己确确实实是来到类五代的季世,这年头除了权贵可以碾压小民,就是乱兵可以夺帅,士马强壮者可以为天子,世间的事如同波涛起伏,谁也不知明天会如何,要尽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壮大自己的力量。
“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林苏想起了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好像是自己的潜在意识,又像是前身听过的话语。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然而特么的扯淡,不过是某些和尚故作神秘的疯话,林苏心里嘀咕道。
宿命吗?隐居吗?平静吗?前世自己似乎挺安分,但林苏从来不是真正安分的人,要真的安于平淡、隐居避世,过那天天一推窗就是深林、草地、山丘的生活,想想就觉得难受,何况是没有电脑、没有冰箱、没有手机的还缺乏多姿多彩娱乐的古代世界。
人该有理想,什么理想呢?有钱、有房先不谈,林苏觉得,自己的人身自由似乎都还没拥有,这一切都是空想,目前嘛,或者离开军队,或者在军中谋一个差遣。话说,战时,不是烧杀抢掠多有发生的吗?还有,这匪徒悍贼、虫蛇虎狼之类的没有么。传说唐末围城战事激烈时,强壮者可是将弱小者杀食的,男子弱者之中自然是以文弱书生为最,很不幸,林苏成为其中一员。这书生的身体,林苏认为还是别冒险了,好不容易有活过来的机会。谋差遣,自然是一方面吸收信息,一方面在团体中安全相对有保障。
感慨呀,都说文人武人,好像是不同的职业,林苏的印象里,其实强汉盛唐的文人是下马握笔写文章,上马持剑杀敌寇的角色,至于武人,其实儒将更受推崇,所谓出将入相,便是指这现象。不过唐末以来,却是逐渐文武分明,文人几乎成文弱书生了。
说到差遣,林苏觉得是文人就该人尽其用,不给正式职位,不敢说幕僚之职,也可以协助处理些文书吧,毕竟这是个识字率不高的时代。当然还有地点,闽地虽说文化还有点起色,然而对于江东、中州并非没有蛮荒的感觉,林苏可是记得距离不远的唐朝廷的地方官向中央献上的贡品中,居然特么的就有人。根据这几天的消息看来,王闽国倒是重视士人的,估计这黄铮恐怕不是主事之人,而真正的主事者显然没把这当个事儿。不过或许由于重武轻文的世道,天下文人还算互相照顾,虽是伙夫,相对地,林苏的差事相对还是轻一些,比如,居然有空去伤兵营。
有了差遣,可以提升待遇,至少伙食得好点,实在是不想吃那稠菜粥了。还有,抓来的伙夫,林苏不知道将来是会放归还是待在军中干活,小人物的忐忑啊,总之这样任人拿捏不是林苏喜欢的风格。想来,有了差遣,总好过伙夫吧。嗯,先弄个来吧,那啥,李三小消息说仆射不是图书典籍多吗,缺个书童吗?呃,这个好像称不上差遣。
书童不起眼,但是仆射面前的书童,待遇总不能差了吧。
这不,原先据说仆射要来巡视。林苏做好了功课,打听了一些情报,还有,之前无趣得蛋疼而做的风筝也排上用场了。可是这纸笔,却是好一阵找啊。
杨贤定住了,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个纸鸢,飞着飞着,失去风力后了坠落下来,谁家这么有闲情逸致,这原本还是战场好不好?有些狐疑地信手捡起,接着,他的眼神深邃了起来,这上面写着的字,其字体介于行书和楷书之间,有些布白舒朗,清秀洒脱的感觉。
再看,如横风斜面,落纸烟云,淋漓快目,似乎像某个人的书法,谁呢?是了,虚白公,与他们杨家有些渊源,他也是很钦佩其书法的,他的字怎么会在这?不,这书法只得其形,并未真得其神,杨贤对这作者有些兴致了。不过吸引他的是字的内容,“逝去原知万事空,当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突然,脑海里有嗡嗡的声音,往事迅速在眼前闪现,杨贤的眼睛有些湿润,那个流落东南,不得回故土的老人望着西北方,脸色惨白,叮嘱子孙的场面他不会忘记,经历战争带来流离之苦的人希望家国统一,唐朝已灭,正是王氏朝廷礼遇他家,他才效力于闽国。
用这风筝,不过是吸引注意力而已,林苏觉得自己要是上前,多半会被杨贤的卫兵打走,而这杨贤未必会当回事。不过会不会被当成垃圾对待?在林苏想来,这是战时,与环境不协调的东西还是容易夺人眼球的吧。等到发现杨贤注意着东西后,林苏觉得有些希望了,心里转过多个念头。
这黄铮其父统领过这支军队,有些威望,而仆射杨贤、经略副使许猛则是闽王派来的。
闽王本是原先的一个国公,新夺君位。汗,小小的王国,外部有强邻,却阻止不了内斗、宫斗、夺位之斗,中国帝王家的传统不能丢啊。
而黄铮素以刚正著称,看起来像武将,却是标榜忠君的文士。重要的是,据说他很推崇狄仁杰,家中挂着狄仁杰的画像,这还是伤兵们无意间的八卦。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伏击吴军这事总有些不地道,林苏觉得,黄铮不太可能做得出来,这类人比较爱惜羽毛,珍视自己的名声,可以不要权,不要财,却不能丢了清名。
由此估计,经略只是名义的最高长官,而副使作为武将,想来名望更高些的文官杨贤适合相对重视文人的闽国朝廷临时授予大权,便于监视军队,自身也不易坐大。这杨贤祖上据说是唐廷的谏议大夫,因为直谏被贬为建安令,有些名望,也有些能力,本要北还,因为中原动荡,滞留于闽地,为闽太祖所聘用。且“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呵,文人造反,没听说过有几个成功的。在林苏看来,往往不算太差生活的束缚使他们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缺少大事面前的决断和魄力,比如沛公会是刘邦而不是萧何。何况这时比起文官,士兵显然对武将更服气,文官拥兵自重的局面总是微乎其微。总之,这是军中的大人物了,拉自己一把算不得什么事,关键,安全肯定是有些保障的。
林苏自发现前身有模仿杨虚白的书法后,本来是想借着这手艺吸引对方,随便编个思念故乡的故事,说说北方移民的情谊的,之后看在同是文人的份上拉一把,刚才注意到杨贤眼睛有些湿润,又想到他家猜测到他已经主观代入感太好,完全进行脑补了。还有这闽国,居然还是姓王的。
汗,这首诗本来是林苏给臆造的祖父用的,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是迁移闽地的中州人,或许能争取点支持,对付这当书童可能出现的黑幕,结果被人用自己身上了,本是大一统的大唐人,盼望九州同,既然效忠王氏,这王师指中央朝廷军队,却像是暗指王闽军队。
此时杨贤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年轻伙夫,那人手上拿着纸鸢的引线,微微躬身立在路旁,觉得自己感情流露过多了,不由咳嗽一声。
嗯,偷懒玩耍?现在还是战时,吴国广大,一场败仗怎么动摇他们吞并闽地的心思。略有点愠怒,杨贤却是保持上位者的平静说道:“你是何人?还不快去做事?”
“仆射莫误会了,末学林苏并非偷懒,而是发现这风筝可以用于军事。”林苏挺直了身子,着意加重末学二字。
“噢?”杨贤盯着林苏,末学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据说昔日韩信欲与陈豨合谋反汉。想挖地道至未央宫,为了测量未央宫的距离,令人做一只纸鸢,其形如一只蝴蝶,待顺风起时,一边放线一边计量线长,将纸鸢飞到未央宫上空,从而测量其中间距。”
“再者三国时,吴地如皋常遭魏军常来袭扰,吕岱命百姓放带有铜铃的飞鸢为信,督军应战,这飞鸢之效便如烽火一般。”
是啊,风筝原本就是用于军事的,只不过自唐以来百姓多已经用于取乐了,其实唐末还是有些将领作战用到的,只是杨贤一时没想到这方面而已,但是林苏的谈吐却引起了他的兴致,这人莫非真是读书人?
想起了那字、那诗,刚才潜意识里将这伙夫当成粗人,没往那方面想,莫非这人就是作者?这是为了什么?毛遂自荐吗?呵,没想到伙夫之中,也能藏龙卧虎?
文士,不是说是就是的,不是看起来是就是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杨贤见得多了,虽说此人的相貌看起来是个俊俏书生,于是随口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忧不如己者过,则无惮改。这话出自何处?”
林苏发现自己居然脱口道:“《论语》的学而篇。”换作前世,自认是不清楚的,看来自己还继承了前身的一些记忆。
杨贤发现自己出的简单了,正要出题再问,想到这人行事似乎有些针对性,居然可以让自己感情波动,眼里不由快速地掠过一丝杀机。渐渐的,他的面容有点冷了起来,如果是心机深沉之辈,可不能等闲对待。
细微的变化倒是让林苏敏锐地捕捉到了,仍道“某祖上是中州文士,如今不意成为伙夫,实在不得施展所学,甚是对不起祖上。据说仆射知人善任,运筹帷幄,某久仰之,愿为仆射一书童,添以绵薄之力。”得,愣是把注重扯上了,但是赞扬杨贤的那些不要钱的话,林苏说的斩钉截铁,似乎那个说不是的人就是个白痴的样子,激动之余,还微微露出一点得意,似乎在说,看,被我发现了吧。
林苏装的很傻很天真,这杨贤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人,估计刚才怀疑他的行为和目的,像这些常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怀疑几乎是本能,有些考虑过多,复杂了问题,现在,林苏不过是表现的年轻一些,索性把目的说开,消去一些怀疑,同时暗示那诗也可以是自己的感慨。
既然心里认定作者,杨贤见林苏神情似乎不像作伪,有些信了,自个看来是多想了,毕竟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啊,居然有点敬仰,而且,这少年行礼之间全无尊卑之别,唐以来的礼节不像明清那么严,却也没这么自然随性,有点朝气,眼前一新的感觉,很爽。毕竟只是书童而已,真有问题自己镇不住?杨贤看了林苏一眼,道:“可以,具体的事自会有人说予你听。”
脚步声已经是渐行渐远,林苏心里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