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觉得自己被坑了,书童,不是应该跟着翩翩公子,啊不,是大闽精英的后边,摇摇扇子是不太可能,狐假虎威,收点小钱,沾点小便宜,这些也不能少了吧,然而所谓书童,由于行军作战,仆射带的书籍并不多,直接变成打杂的,之后被派去辅助处理文书了。
等等,重要的文书林苏显然还没有资格过目,不过计算题,那些一应支出的钱粮核算,却是领受了,档案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楷书的繁体字。卧槽,虽然自认为数学不好,但简单的算术题,要这么麻烦嘛,林苏取过纸,唰唰唰,建好表格,运用公式,阿拉伯数字计算的结果诞生于笔下。想来后世普通的知识分子都能做到,当然还要了解这时代的各种换算,还有那不同于后世的计算单位。
嗯,有必要推荐下这后人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古人需要的东西,林苏在纸上简述了阿拉伯数字与汉文的对应,正在写表格的使用时,顿住了。
猛地,林苏意识到,对自己而言,表格上用数字计算收支出入不过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对于这时代的官吏来说,它过于明了,这本来应该说是好事,可是中间的差距一目了然,明眼人一下子就能查账,你让人怎么刮油水?朝廷发给士兵的粮饷,给百姓的赈济,经过那些官吏的手,怎么可能没有克扣,恐怕结果有一半就很好了,行伍士卒、升斗小民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林苏不傻,要是用起来,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阶层,那些既得利益者,还不把推荐这种方法的人撕成粉碎?
好的东西未必就能马上被人接受,造纸术蔡伦之前就发明了,蔡伦不过是改进而已,那唐时也有印刷术了,可是为什么文化传播那么慢,科举考试的参加者直到宋代才大大增多?在后世,林苏听过一个观点,那些既得利益的门阀大族的阻挠。很好理解,门阀,就是要垄断学识,珍藏书籍,来保证家族子弟世代当官的权利,如果人人都有文化了,那不是有那么多的竞争对手了吗?而他们的财富、人脉、声望足以扼杀进步的成果。对,这事自己不能出头,比较好的做法是强势的君王或者宰相来实施。
很激动,林苏发现了一个商机,书籍啊,这时代还是很珍贵的东西,如果能造很多的纸张,印刷很多的书籍,那就赚了。当然还要有能消化的市场,想来还是有的吧,比如江东。找麻烦?嗯,弄个秘密的地方,讲说是倭国好中原文化,收来的中原流落海外的书籍吧?汗,这时候福州的商人大概已经在倭国占有一席之地了吧,那反正就叫海外收集来的吧,某些海商遗留的也不好说是不?去找源头考证?南亚、中亚、西亚、东非,欢迎慢慢找。
写什么呢?比如小蝌蚪找妈妈?想到中小学的课文、诗词,还有多年阅读过的典籍,林苏还记得大概。当初名人写的书为什么哥要背呢?就写些让别人去背吧,林苏不由得有一丝激动。写成文言文吗?不,为了群众阅读方便,课文就白话文了,要是引起论战,就推给无名氏,海外,找去啊。这是普及包括少年儿童在内的国民教育啊,利国利民利己,哥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呃,目前还是小书童一枚。那些事儿,任重而道远啊。
老书吏很担忧地看着林苏,这人做事倒是挺快,只是手中的笔突然停下,嘴角出现弧度,突然带着笑意是什么意思,那笑,很是很是,像见过的那奸商计谋得逞的笑,该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没想到,哇,人不可貌相啊。只是这嘴唇动了动,半天面无表情是什么意思,该不是疯魔了吧?虽然,这孩子看起来不老实,但是这么个俊俏少年,疯了太可惜了,毕竟不能卖去当个面首,做普通的那个总行吧。
当然林苏没有听到这些心里话,否则再尊老,也必定有掐死这个老书吏的冲动。不过林苏能感觉到这书吏愈发炯炯有神的目光,那目光,就像,就像屠夫看待那待宰的猪一样。
林苏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一下,故作咳嗽一声,开口道:“为何这么久不见掌书记呢?”属吏在忙,可是主官不见身影,还要自己这书童协助。
老书吏撇撇嘴道:“林书童有所不知啊,这掌书记可是与朝中某位大官有些关系,要来做这差遣,大伙儿怎么敢劳烦他做事呢?”
卧槽,原来是不办事分军功来的啊,看看人家,这么个机要的官职,拿来镀金,再看看自己,穿越不当个地主富豪也就罢了,还被捉去做伙夫,这人比人,林苏是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呐。嗯,就咒他喝凉水被呛到,不为啥,就为这办公室啊,那家伙都不管这的,且不说建茶,普通的茶水也没,只有清水,好在林苏有烧开,避免疾疫是必须的。
林苏到:“大官,多大?”
“宰相。”
现在林苏已经知道这时的一些官场规则,这官,即使大到尚书左右仆射的级别,要是没带上同平章事的头衔,就不能称为宰相。当然,也有一些低级官员带个“参预朝政”、“参知政事”的头衔也能行使宰相的职权。由此看来这大官要么地位够高,要么蒙受圣眷。
不觉间门外脚步声响起,林苏和书吏等人急忙起迎。
杨贤不放心那个朝廷塞来的掌书记,决定亲自观看一番,不指望干什么业绩,只要别惹事,当个吉祥物养着就好。至于程寿随行,他觉得不入内间机密之地,也没什么不妥。
“见过仆射、程医士。”众人道,门外卫兵则是分列两旁。
林苏注意到程寿,于是报以微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啊,程寿显然也认出来了,对这书童服饰,先是一愣,之后脸却是板了起来,一副不屑的样子。好拽啊,林苏心道,这样的人他反而不怕,脸上带着笑手上递刀子的人才值得注意。
见到林苏,杨贤想起了这号人,笑道:“林苏啊,你也在这里啊。”天哪,是你叫我来这里的好不好,不过总算让林苏泪流满面,仆射百忙之余,竟然还记得他这个小人物,对,没叫错,是林苏。
然而,这等地方,医士也跟着来?这脸皮够厚的啊。
杨贤的目光从林苏转移到纸上,道:“此为何物?”他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取过来,“回仆射,这唤做大食数字,利于计算。”林苏道。
上面已经讲述了这符号模样的东西。杨贤呆了会,顿时一震,笑道:“此物有大妙用啊。”杨贤的感觉是敏锐的,一下子预见到这东西运用到钱粮核算的方便。
众人不禁啧啧称叹,也不知懂了没,“仆射高见”、“仆射高明”不要钱的场面话是少不了的。势利眼,哥弄的成了仆射的高明了,林苏心里道。
再拿眼去瞥林苏经手的档案,上边又有一些奇怪的符号,那个圆圈是什么意思,这个两点干嘛的,还有点有弯出一笔是做什么。
林苏缓缓道:“这是标点符号,林苏为了看书方便起见,做了这东西。看,这符号一写,字军便可分开,便能较快知书达意。”林苏没说什么推广的话,方便阅读,对民众有利,对门阀不太有利,要是传出他推荐,默写世家大族不会起而攻之?聪明的人自会模仿的,模仿还不行?
这么一说,看着看着,杨贤觉得似乎有点意思。
程寿不知道这小子几天里是怎么从伙夫成为书童的,刚才大家的赞赏像是在赞赏这笑笑书童,这令他很不爽,本医士才是众人的焦点,一个伙夫算什么?眼看杨贤露出喜色,决定添堵的程寿忙指着林苏道:“文书档案这等机要之物,而林苏你居然擅自篡改,况且古贤先哲不曾作甚标点符号,你,你这是置圣人、置经典于何地?”
要不要这么夸张?从机密文书到圣人经典,卧槽,机密还会让你看到?太将自己当根葱了。简单的核算文书还扯上了圣人,还经典?没文化,真可怕。大帽子扣下来,还要装作痛心疾首地捂着胸膛喘气,小心闪了腰,林苏心里暗笑道。
这时,杨贤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固然重视变通,却也觉得古人也较为可取,比如针对魏晋南北朝以来的诗歌充满奢侈艳丽、空洞无物的作风,唐代有识之士就主张效法秦汉,以重振诗歌雄壮浑厚、言之有物的风格,在这季世,怎能为了机变灵巧就放弃涵养深厚的圣人、先达著作的没有这奇怪符号的古籍经典呢?
察觉到杨贤的脸色,林苏有些无语,这么见识浅略的话居然也能引起动摇。分明偷换概念,居然也能蒙混过关?
看来轮到哥出场了,略略挺直了身子,林苏面带人畜无害的微笑地说:“医士晓得王之涣王主簿吗?”气势上不能弱于对手,要淡定。
对于林苏的微笑,程寿有些惊讶,这毛头小子,他不是该慌张,不是该失措的吗?他怎么,怎么这么自信,哼,待会儿会有好看的,定了定,王之涣?好像是武后时代的人,这有什么关系,于是道:“自是晓得。”
林苏又笑着说:“那么,医士可知王主簿的凉州词么?”
程寿不说话。
林苏笑了笑,似乎是随意地说道:“想必医士是不知了,这也是,医士毕竟是医士,术业有专攻,怎么会通晓文史掌故呢?”这话似乎是无意,好像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说得很大声,一语双关的意味不言自明,惹得程寿一阵脸红。和解不好么,偏要没事找事,哥是好惹的人?林苏心里叹道。
程寿正要开口,林苏却是抢先道:“这个中内容有: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没什么毛病啊?众人认真聆听着下文。
但听林苏继续道:“有了标点符号,除去‘间’字,便可念做: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唐及类五代时,已经出现词的形式,杨贤自然知道,所以开始听到林苏这话,先是一愣,变了形式?继而则是大为赞叹:“妙,大妙。”一句话定了性,让程寿有些不甘心。
林苏接着正气禀然地对程寿道:“标点符号妙用无穷,正是可以方便百姓阅览之物,圣人尚且说要教化万民,莫非你要阻挠圣人伟业?莫非你不愿万民得感教化?说,你这样做是何居心?”等到标点的妙用被承认,这一番借势的连续诘问,让众人目瞪口呆,这书童......可以的,不少人心里竖起大拇指。
杨贤觉得林苏过分了,斥道:“林苏,不可无礼。”却是颇有赞同之意。
程寿被林苏的其实唬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服气,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瞬间笑了,道:“此事......且不提,林苏,你去过伤兵营,可有此事?”
众人的眼光顿时落在林苏身上。虽然,杨贤觉得伤兵营生存者恐怕不会多,却也不想他们因为什么事出现问题,这程寿的话,分明是林苏搞出了什么幺蛾子或是闹出什么事端来,便将眼眸向林苏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