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笑的意味深长。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
来人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的望着院亭外的雪色,待老道士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才收回长剑,殷红的鲜血顺剑尖滑落。
滴答、滴答……
从亭里到庭外,血色蔓延了一路。
风雪袭过,炽血化冷。
甘霖入山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飘散的雪幕下,老道士稳坐在亭中。
他背对着她。
甘霖本看不见他的死相。
直到淡淡的血腥味窜入鼻间。
直至地上的积雪融化,露出了底下的那点红,
纵目望去,血迹蔓延至老道士的脚下。
察觉不对劲的谢宗第一个绕至老道士的身前,当看见这人胸前蔓延出一大片深色时,他惊愕失色,张了张嘴,下意识回望想开口拦住元宵的步伐。
“别……”过去。
话未说完,甘霖已然绕至前处。
她圆眼微睁。
直愣愣的,慢吞吞地,一步步靠近死去多时的老道士,然后踮起脚尖,伸手探向老道士的鼻下。
冷冰冰的。
没有气流涌动。
甘霖视线顺着向下滑,最后凝固至老道士胸前的致命伤处。
她脑海里已然复盘了老道士死前一幕——锋利的长剑穿透了老道士的胸膛,剑被拔出时鲜血飞溅至石桌,老道士忍痛时以手掌按压胸膛,整只右手便染了血色。
亭子里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老道士的死相也堪称安详。
若不是他胸前有伤,若不是地上有长剑拖行的痕迹。
说上一句是寿终正寝也并无不可。
甘霖手往下移。
冰凉的指尖落至伤处,轻轻探出手碰,竟是碰了一手的冰碴儿。
灰旧的道袍被鲜血浸透,浓重的血腥味是以老道士为源头,他不知在亭中坐了多久,久到鲜血凝制成了冰碴,稍稍用力,便能听见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看见这一幕,谢宗心情沉重:“小十……”
“他死了。”
甘霖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垂下眸子,额前碎发一遮而下,各种低落且阴暗的情绪得以被纳藏进阴影。
“大哥哥,你去山下将家人都接上来,老道士与我师徒一场,对我亦是倾囊相授,咱们总要给他办上一场像样的葬礼。”
谢宗尤为不放心:“你与我一同下山,凶手虽已杀了前辈,但仍保不齐会去而复返,你若留在此处,必定极为危险,我不能放任你一人在此。”
“我就在这儿守着。”甘霖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若有人敢来,我就一掌劈碎她的脑袋。”
甘霖声音轻飘飘的。
谢宗很是怀疑其中有几分真实。
然而,当看见自家小妹徒手捏碎石桌上早已冻硬的茶杯,随手捻起一块碎片猛然掷向院中雪堆,‘砰’的一声响起,雪粒子乍然而起四散零落时,谢宗才猛然惊醒。
小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
小妹乃是被老前辈用毕生之力施以‘灌顶’之术的小妹!
小妹经脉中藏有老前辈的百年内力!
如此之能,她又有何惧?!
甘霖语调如常:“大哥哥,快去快回。”
谢宗:“……”
语气越浅淡凉薄,怒意越肆意滔天。
听出小妹话语中的三分狠,他深深的看了眼她的背影。
三岁稚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妹不过是想凶手去而复返,然后以命相搏而已。
冷硬的冰块落入脖颈,谢宗被冻的打了个寒颤。
直至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小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怒火。
谢宗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简陋的篱笆围院自动关回。
垫久了,甘霖脚尖发麻。
她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老道士青白的脸。
说实话,苍蛰真人在修真界见过不少死人。
有的头一天还在与她说说笑笑,畅谈美好未来,后一天便脸泛青灰的席天露地,成了亡魂一只。
印象最深刻的,是个连尸体都未留下的‘酒友’。
‘酒友’修为不低,却是在喝醉之后不小心卷入了大能们的战斗余波。
她亲眼瞧着‘酒友’被卷入飓风,爆成了阵阵血雾。
所以,死人麻,真的是件很寻常的事。
老道士是人,会死并不奇怪。
可唯有一点很奇怪。
老道十身上没有半点挣扎过的痕迹。
是来杀他的人,实力强大到没边,让他没有挣扎的机会?
还是他根本不想挣扎,就这么坦然无畏地迎接了死亡?
甘霖想不明白。
她揉了揉眉心,就这么如一座雕塑似的,站在亭中等来了谢家人。
此次事关重大,除了谢家三兄弟以外,便只有谢家大家长与郑莲。
郑莲一来,便心疼的抱住浑身冰凉的小孙女,捂着她好似要被冻僵的脸,心情沉重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心想呵斥将小孙女独自留在此处的大孙子一句,可视线触及坐在一旁死去多时的老道士,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事发突然,白事诸物多有不齐。
谢家人拼拼凑凑,才勉强凑齐了一处灵堂。
至于棺材……
谢为武在山林中绕了一圈,选中一棵百年老树。
兄弟几人齐心合力,彻夜不眠,终是在天明之前打造了具足以让老道士容身的棺材。
甘霖呆呆的跪坐在蒲团上。
她身着白衣,面容苦恼。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是以在场七人,唯有她一人有资格为老道士守灵。
郑莲心疼的不行,在一旁劝她:“元宵,你若是困了,便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你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弟,他最是心疼你了,必定不会因此等小事怪罪于你。”
甘霖不答,她垂着眼眸。
有些事情她还未曾想明白。
郑莲还待再劝,一旁的老谢头突然开了口:“孩子心里难受着呢,你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让三岁孩子自己待一会儿?
郑莲剜了老谢头一眼。
亏老头子说得出这种话,将三岁孩子放在一边,若真出了什么事,那才叫哭都来不及!
两个老人家悄无声息的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跪坐在蒲团上的甘霖却猛然起身,一头扎进了书房。
不对劲,很不对劲。
老道士即便是活够了,可他会容许自己的性命被旁人轻而易举的取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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