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下了瑶国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
瑞雪兆丰年,新王立刻派人去昊京城的四个城门口组织设了粥棚,希望生活再艰难的人也能在除夕这天喝上一碗热乎的米粥。
褚越虽不在府中,但定北将军府这个年过得也挺热闹。
家中女眷多,放烟花、堆雪人,投壶……各种游戏层出不穷,再加上小喜这样古灵精怪的丫头,总是能撺掇大家加入更多的消遣游戏。
团年饭时,宫中还送来了御赐的菜肴。
看着面前一大桌美味的菜肴,叶翎忽然觉得没了胃口。
“夫人?”一旁的沈念念小声叫了她,她不动筷,这里没人敢先动。
“吃吧!”叶翎回神,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大家这才纷纷动了起来。
跟大家一起守岁到凌晨,叶翎这才回了听溪院。
“夫人,很晚了,洗洗睡吧!”小喜见她坐在榻边,盯着半开的窗户外头,动也不动,任由刮人的北风裹着雪花泼在脸上身上。
“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叶翎抬了抬手,却没有回头。
“是。”小喜默默退了出去。她觉得夫人从晚饭的时候就开始情绪不高了,也可能……是想将军了吧!
厢房里地龙烧得极旺,哪怕是开着窗坐在风口,叶翎也不觉得很冷。
从这个地方看过去,能看到小喜堆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大脑袋雪人,有些滑稽好笑,她忽地就想起了上回褚越小心眼儿把她堆的雪人推倒的事。
还真是幼稚啊!
叶翎感叹。
照时间推算,褚越他们应该还没到龙延关,加上最近这几天天气恶劣,行军速度想来也不会快。只是不知道今晚这么大的雪,又是除夕,他们会在哪里扎营休整,将士们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菜,看着漫漫大雪,也会想家的吧!
……
“今天这天儿可是真冷啊!”林秀提着酒壶进了褚越的营帐。
因是中途扎营休整,褚越的营帐也不是很大,此时的大将军正坐在小桌后头,凑在灯下执笔写着什么,听见林秀的声音,随手便扯了张干净的宣纸盖在桌上,放下笔。
林秀见他那小动作,许是喝多了酒没忍住大胆嘲笑了一声:“将军这扭扭捏捏藏什么呢?”
边说还边走过去,伸长了脑袋想瞧出个一二。
“一身的酒气,去那边坐。”褚越起身一把拦住他,将人推到放了酒菜的桌子前盘腿坐下。
“来,给将军尝尝内人酿的酒,就这一壶,要不是今天除夕,我是舍不得拿来给你喝的。”林秀给褚越斟了酒,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褚越端起酒杯嗅了嗅:“果真好酒。”
“那当然。”林秀那股得意劲儿,直让褚越觉得有些碍眼。
喝了口酒,褚越这才注意到林秀这个在禹北冬天也不穿棉袄的火人,居然破天荒在脖子上围了个貂皮围脖。
“你这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
“这个啊!”林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围脖,脸上乐开了花,止都止不住,“内人做的,非要我带上,带来了不用,岂不是辜负她一片心意。”
褚越没说了,哼了一声,继续吃菜。
“这一路赶赴龙延关,弟妹就没给将军准备点儿啥?”林秀比褚越年长几岁,私下常以老大哥自居。
褚越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咱们从禹北到现在,行军打仗都多少年了?哪还能越来越娇气?”
林秀显然不同意他这话:“这可不是娇气,有幸结为夫妻,那是要走一辈子的,牵挂、依赖、互相依靠这哪里能是娇气呀,这是情趣!”
“……”褚越无法反驳他的话,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贴身带着的那只香囊,有些出神。
有幸结为夫妻,那是要走一辈子的……
“一辈子”多幸福的词啊!
“这是……弟妹给你缝的啊?这手艺……”林秀已经喝的有些半醉了,说话也大胆起来,“我拿长枪也能绣出这个水平。”
“滚!”褚越瞪他一眼,啐道。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等他满怀期待再回京的时候,那么大一个老婆,居然没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年后下了小半月大雪的天气,终于开始放晴。
一辆挂着将军府风灯的马车,压着快融化的积雪停在了知兴堂门口。
叶翎与代若笙俱是做男子打扮,虽然她们这打扮一点儿都不严谨,甚至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性别来,但这都不重要。
知兴堂里都是男子,两个姑娘贸然进去难免会引起关注。
她们这样打扮,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性别,而是在释放出一个信号——“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很顺利进了知兴堂,并且很顺利在陈太傅的课堂上找到座位。
陈太傅以前给叶翎上过几年的课,不过那时候的陈太傅大概是受了丞相的授意,交给她的东西都是些杂乱零碎的东西,断不是想将她培养成一位有为的君主。
她满了十八之后,这位陈太傅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离了宫。
现在却在知兴堂做了大佬,慕名来听课的学生数不胜数,当然最终能进来有幸听到他一堂课的,也就在座区区四十多人而已。
书堂最后一排加了一张长桌,上面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从初三那天开始就空在那儿,今天大家才算见到“关系户”的庐山真面目。
谢昀在看到代若笙的时候不自觉蹙了眉,但见旁边一起的还有沈孟离,心中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堂课代若笙听得很认真,请教陈太傅的问题比整个堂上所有学生加起来还多。
陈太傅一度因为她问的问题打断了他上课的思路,而气得直接离开书堂去望雪亭找徐大人喝茶去了。
晚上离开知兴堂的时候,叶翎看得出代若笙有些意犹未尽。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平安街,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代若笙撩开帘子朝外看去:“这么热闹啊,真好。”
叶翎一愣,没有说话,代若笙描述的戌泽,在大白天人身安危都得不到保障,更不要说天黑以后,那想必是家家闭门户户熄灯的景象。
“你觉得陈太傅讲得怎么样?”叶翎问,说实话今天的陈太傅讲课与以前在宫中给她讲课那是天壤之别。
今日堂上陈太傅对当今王上近几个月来的诏令滔滔不绝分析的时候,让她以为陈太傅也被别人上身了。
代若笙眼里亮亮的:“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本以为他是个老学究,现在看来,只能算半个,哈哈哈……”
叶翎被她的快乐感染,也笑了起来:“他今天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还这么高兴啊?”
“老头儿嘛都有点儿怪脾气,也怪我问题太多,让他骂,我又不会少块肉。可他明天还得继续给我解答问题!”代若笙豁达道。
叶翎摇摇头,看着外头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一个小酒楼的前头:“这么晚了,又冷又饿的,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代若笙正有此意,她掏出一个带着补丁的钱袋,拿在手上抛了抛:“我可是一直在找机会请你吃顿饭,好谢谢你呢!”
叶翎本欲拒绝,毕竟代若笙现在的处境她是清楚的,她攒下这些钱想必是不容易的。
但脱口而出却变成了:“那你不要后悔,我胃口可好了!”
两人点了一个骨头汤,两个小炒,还要了一壶酒。
叶翎生前最爱偷酒喝,不过沈孟离这个身体不胜酒力得过分了,所以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喝酒了,今日不知怎么的,就是很想跟代若笙喝上一杯。
两人闲聊着,代若笙忽然问:“沈姐姐有没有想过做官?”
相熟以后,叶翎便不让她再“夫人夫人”地叫了。
“做官?我?”叶翎指着自己。
代若笙认真点头,表示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今日在课堂上,你问陈太傅的那两个问题的角度,我觉得很新奇,很有探讨的必要。”
“所以呢?”
“我觉得你可一点儿都不比坐在那儿的那些学生们差,他们中若是有人将来能做官,你也可以。”代若笙夹了一块凉拌牛肉,大概是觉得太冷了,不拘小节地放进骨头汤里烫了烫。
回想起自己在宫中做傀儡的那段日子,叶翎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她知道做官和做“王上”是不同的。
“我无心于此,”她说,“现在的我,只想游历这大好河山,倦了,便找一处安身之地,与山水相伴便好。”
闻言,代若笙也笑了笑:“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毕竟人各有志。况且你还是褚将军的夫人……”
“……”
“不说这个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代若笙给她夹了快排骨。
“什么?”
代若笙四处看了一下,人多嘴杂,毕竟这个消息她只是听说,被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她勾了勾手,叶翎凑过来,只听得代若笙在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这个消息其实没什么,与她俩关系也不大,但代若笙万万没想到,叶翎听完这个消息居然愣住了,甚至是有些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