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过,云迟虚岁四岁。
这个年纪的小孩,照常理,该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不应该有太曲折的心思。
云低很是头疼。明明以前云迟对苻法还挺友好,为何现在却这么厌恶?虽然他很聪明,将自己的情绪掩盖的很好。但云低是亲娘,这么些年,一门心思的照顾着他,不可能揣摩不到他那点情绪。
论实话,苻法对云迟不错。
苻法自己还没有孩子。人到中年,难免有点膝下寂寞。身边有这么个小孩,长相又讨喜,又是看着长大的,他自然而然就宠着。东海公身份在那,他随便伸伸手,云迟自小到大就没有达不成的心愿。
云低一向不愿意与苻法相交太深,云迟原来却似乎颇喜欢他。因此,苻法还以云迟为借口,来过云府好些次。
想及此,云低暗暗又瞧了云迟几眼。
从方才苻法来拜年后,这孩子就一直闷闷不乐。
云低招手喊他。
云迟迟疑了一下,慢吞吞走过来,低下头。
云低问他:“阿迟为什么不开心?”
“阿娘不是知晓吗?何必再问阿迟。”云迟难得对云低有些语带埋怨。
云低叹气道:“阿迟是在生娘的气吗?”
云迟还是低头不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阿娘明明以前都不爱应酬他。为何今日却言笑晏晏?”
云低有些拿不准要怎么安抚一下儿子。
她知道,云迟心里已经认定了桓伊,对于觊觎自己父亲位置的苻法,是起了逆反心理。
云低不好打击他对父亲的维护,只回答说:“东海公今日来,说近日长安城起了流匪。怕我们宅子多妇孺被盯上,特意在云府安排了些兵卫守着……娘同东海公多说了几句,就是在说这事。”
云迟哦了一声,有些雀跃起来。
云低见他不再生闷气,笑着抚了抚他的头,转而想起之前苻法说的事情。
长安城起匪患?还是这过年的关口?这事乍听没什么不对,但细想一下。北地虽然乱,长安做为秦都,这几年却一直平稳。更何况这时节,家家都喜气洋洋过节,流匪怎么也不该挑这时候闹腾吧?
苻法这话像是托辞,那用意何在?
门口那几列卫兵很是严厉,莫说外人进来,就是云府人要出去,也盘问半天才放。
云低皱眉,想到一事。桓伊是晋国宰相。莫不是……
“阿娘,阿娘……”云迟的叫声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云迟见云低回神,忙说,“阿娘,长安现在有流匪,我爹爹在外面是否不安全?能不能让爹爹也住进府里?”
云迟好看的眸子闪闪发亮,一副期待的模样。
云低油然而生出一种儿大不由娘的失落感。
“阿迟,现在不要说让他来住,恐怕他想进府来都不易。”云低叹息一声。苻法来者不善,九成是冲着桓伊。
云迟疑惑的问:“怎么了阿娘,爹爹前日里才来过的,怎么现在……”他突然想起,爹爹从与他相认起,日日都来,但凡哪日晚来一会儿也会提前知会他。现在却毫无征兆的一天没出现……
云低见他眉头渐渐蹙起,暗叹这孩子太机敏。所以,这事瞒不住他,还不如索性敞开告诉他。
“阿迟,你父亲是晋国宰相。长安是秦国都城,他在这里行走,势必会引人侧目。”顿了顿,云低又说,“如今看来,东海公怕是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他派兵围住云府,怕是有所图谋。”
云迟年纪虽小,对两国间交涉之事不通,但是他听明白了,现在云府是被圈禁了。防的就是他爹爹,图谋的也是他爹爹。
云迟不由对苻法更多了几分恼怒,往日心里那点好感是一点不剩了。
云低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也莫要担忧,我会想法子与你父亲通消息。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许已经在想法子施救了。”
语毕,云低才突然发现,自己感觉到危险时,居然第一个就想到了桓伊。
明明当初是为了躲他,才来到长安……
这种信任感几乎是下意识的。
毕竟他是云迟生父,云低自我安慰。
正月初六,是秦国皇室开宫门宴请的日子。新年伊始,为表与臣民同乐,帝后会宴请贵族和四品以上的大臣及其家眷赴皇宫参加盛宴。
秦国开国来,年年如此。至今已经形成不成文的约定,参宴者必着华服乘香车,方能显出自家气派。
宴会酉时起,戍时方歇。整个宴会期间,皇城附近都是车水马龙、人声沸沸。
兴乐街离皇城不远,虽然因为街巷不太宽阔,平日清净,到了这天也免不了受影响车马略多。
酉时过半,天彻底黑透了。
云低隔着云府围墙听了听外面的声响。真是热闹非凡。
她回身帮云迟系紧了披风的系带。叮嘱道:“待会儿阿迟跟紧了你爹爹,莫要惊惶。”
云迟点点头说:“阿迟晓得,娘,阿迟不怕。爹爹定会把我们救出去的。”
云低勉强笑了下。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定好的是酉时一过,桓伊会先来接走云迟。如若顺利,随后再来接她和水月。
原本桓伊是要将她们三人一并接走。但云低不放心,定要他先接了云迟。这长安城毕竟是苻家的天下,桓伊再厉害,也难免被掣肘。云迟人小,带出去还方便。再加上她和水月,目标就太大了。
现在已经酉时过半,离约定时间过去这么久,桓伊却还没出现。云低难免担心是不是出了变故。
正焦虑间,忽闻墙外一声夜枭的啼鸣。云低颜色一正,回身拉住云迟的手说:“来了。阿迟,你可记住娘说的话了?”
云迟重重地点点头,“阿娘放心吧。”
云低将他抱住,眼角不由有些湿意。
云迟也伸出小手抱住母亲,语带安慰的说:“娘不要担心了。我们不过分开片刻。”
云低不想再开口,怕让孩子听出自己的哽咽,只点了点头。
这两句话的功夫,就见墙外翻进来一人。黑衣劲装,身手利落。对着云低一揖,低声道:“夫人,属下先接了小郎君出去。郎君马上就来接您。”
云低有些疑惑,为什么是祁连来的,她以为桓伊会亲自来接云迟。
但祁连跟随桓伊数十年,忠心自不必说。想来桓伊是有其他安排,她也再多问。只交代了一句:“一切小心。”
祁连再一抱拳,就抱起云迟消失在夜色里。
云低望着那处围墙,凝神细听片刻,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快步朝院子门口走去。
这院子偏僻,云府人口少,住不完就用来堆放杂物。选这里出去,是因为这里离兴泰街更近。兴泰街是真正的贵人街,住着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今天这种日子,更是几乎倾巢而出,整条街都熙熙攘攘。混进人群里,不宜被察觉。
但是院子也因为离正院太远,前面若有个什么,这里怕是听也听不到。
因此,云低特意安排水月在院子门口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能及时察觉。
这会儿云迟已经送走,云低就打算叫了水月一起进来,等人来接他们。
结果,还未走到院门口,就见水月小跑着过来。瞧见云低就焦灼地压低声音说道:“女郎,不好了。东海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