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朝为官,是为走白道;人在江湖漂,是为混黑道。
而夹杂在这黑白之间,还有些不黑不白,官府不管、江湖不惹的势力。这些势力,多是表面做正当营生,背地也有些不正当营生。白道的官他们打点得起,黑道的杀手死士他们养得起,故而越做越有钱,越有钱越强势。
这其中翘楚,当属静竹堂。
静竹堂在一开始,只是做做南北生意。始发人戴逵是大名士,为人又豪爽,官场江湖都有几分薄面,生意颇做得开。戴逵不计较钱物,赚了钱从不吝出手。因此结交越来越广。以至于后来阴差阳错,还成一个江湖人士的救命恩人。江湖人士仗义,自此誓死追随戴逵,不用都不行。这位江湖人士最善情报,以此为静竹堂罗织了一直天大的情报网。
这是桓伊接手静竹令前的静竹堂。
自他接手数载,着力为静竹堂培养了一大批杀手。数量之多,堪比北边小国的军队。但杀手不同于普通士兵,杀手是有功夫在的,有些顶尖杀手甚至能以一敌百。这武力值任谁看了也不敢小觑。
养这么多杀手,需要一笔巨大的开支。祁连曾经疑惑过,这么大一笔钱,拿去养军队的话,立一国又何难。
桓伊却不以为意。他志不在庙堂,不想做什么流芳千古的明君。养杀手,只是恰逢乱世,为了安身保命。既然有钱,养就养了。
杀手再多,到底在暗处,方便调动。若是养军队,难免会被各方势力惦记上。
现在想来,此举确然是明智。
数千杀手死士,自北地集结赶赴长安,不过几日功夫。若是调遣军队,兴师动众,不知有多少变故。
桓伊听着祁连汇报过来的情况,点点头,吩咐道:“选百人精锐,让他们分批混入长安,利索些别被王猛、苻法盯上。其他人在城外等着接应。”
祁连有些痛惜地问:“郎君已经拿定主意了吗?这几千杀手一出,几乎是北地所有静竹堂倾巢而动。若折损了,几年来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银子都白费了……”
桓伊指节敲击桌面,闭目继续思索整个计划,看看还有无疏漏。只淡淡答了一句:“银子费就费了,只要事情能成,全折了也无妨。”
祁连还是又劝了一句,“郎君不若先回建康处理王良,事闭毕再来按原计划接走小郎君和谢女郎。小郎君他们虽然又被苻法圈禁了,但安全无虞。何必急于一时?”
桓伊敲击桌面的手一顿,眸光乍寒,“我的妻儿,凭谁也别想拿捏。”
其实苻法下令再次将云府戒严起来,心中感觉颇复杂。
真心实意喜欢的女子,要作为筹码拿在手中,只等价钱合适了,就双手奉给别人。这让他觉得耻辱。
他生来就身份尊贵,虽然最后没有问鼎,可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苻法不是有野心的人,对什么东西也从没有势在必得的心思。可他身份地位在这,自来瞧上什么,别人自当双手奉给。
因而遇上云低,他虽喜爱,也从没想过强取豪夺。一是他自来如此,凡事随缘;二是他笃信时日长久了必能打动云低。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桓伊,以伐燕为交换,逼得他不能不放手。
憋屈、愤怒、不甘。
他堂堂东海公,连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都得不到。
如今得晋国探子来报,连晋伐燕之事,桓伊已经难以主导,自然不必再顾忌他。
对于云低,他难以再是先前那种态度。
如果是他自己决定放手的,或许还能释然。
现在……
苻法想,他凭什么不能以权压人呢?
王猛曾经说过他性格过于执拗,想什么容易钻牛角尖。
算是吧。人无完人,他苻法也不是圣贤。
他是秦国的东海公,权势滔天,他有这个权,他为什么不用?
人嘛,大抵如此。权势在手,动动手指就能撼动旁人的人生,这种乐趣,是难以言喻的。
王良此时心中是有些自得的。
多年来与桓伊交手的那种挫败感,被一扫而空。
桓丞相此刻想必很愤怒吧……王良扬眉思索着。
谁能料到呢?
别说是桓伊,就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那个不起眼的小庶妹,居然有妲己褒姒之潜质。
原本他还准备了好几个筹划,准备趁桓伊不在,把他的权利一点点拿过来。
然而他才将将走了一步,晋帝就彻底倒戈了。可笑桓伊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几年做到丞相,自己不过月余就做到了。
不知桓伊作何感想。
约莫桓伊此时也无暇对此感想了。
伐燕一事被拒,云迟母子身份也曝光被秦国拿住,恐怕他正为救人而焦头烂额吧……
王良轻笑一声。惬意的饮了一杯酒。
晋帝现在对他唯命是从。朝臣又一向闻风而动,当初桓伊得势就对桓丞相俯首帖耳,现在他王良势大,就唯左丞相马首是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桓伊在朝中的势力一一剔出去。
等桓丞相归来,大局怕是已定。
桓伊不是想要大晋再归江北吗?他偏不。
江南好啊,物华天宝,他琅琊王氏在江南声望已经比肩皇室了。为何要回江北。
至于那些流离失所的贱民,就让他们饿死好了。
这世道,枉死的人多了。当年南下,连他父母都死在了路上。那些贱民死些个又有何妨。
想到此,王良甚至有些痛快。
他在意的人都不在了,凭什么别人还都活的好好的。
痛快。痛快。
桓伊你让我痛失所爱,如今你也休想一家团圆。
派往秦国的杀手应该快到了吧……呵……
桓伊,我且看着,你如何一败涂地。
长安城。兴乐街的云府。
此刻正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过新年。丝毫没感受到外面的风雨欲来。
下人们难得清闲,有几个小丫鬟就凑在一起嗑瓜子闲唠。
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最泼辣,瞧着四周没别的人,就冲另外几个小丫鬟挤挤眼,压着声音说:“你们可听说了?咱们家夫人要再嫁啦。”
另一个容长脸的丫鬟意味深长的说:“那是再嫁吗?那能叫再嫁吗?你可过那公子长相?”
“这是啥意思?”圆脸小丫鬟疑惑。
“这我知道。”一个胖胖的丫鬟回道。“除夕那日,我在咱们小郎君院子里撒扫时,见过那个公子。”胖丫鬟说着,夸张的一拍手,“哦哟,长得真真是天人一般,那个俊哟。”
圆脸小丫鬟鄙夷道:“俊也轮不到你,瞎激动什么。“
胖丫鬟脸一红,啐道:“我就是说那公子长得俊。同我们家小郎君一样样的俊。”
“那又怎么地?”圆脸丫鬟听不得她们都在卖关子。
“那公子长得同我们家小郎君一样俊,还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胖丫鬟说着也压低了音,“且那天,我听到小郎君喊他爹呢……”
圆脸丫鬟一脸震惊,“天哟,还有这等事?”
容长脸丫鬟撇撇嘴,“所以说,那能叫再嫁吗?”
圆脸丫鬟啧啧出声。
容长脸丫鬟因是云低院里伺候的,就想显示出自己高人一等,又说道:“先前东海公对我们夫人可是殷切备至,夫人向来不假辞色。但除夕那晚,夫人酒后,可与那公子说笑了好几句呢。”
胖丫鬟附和道:“到底关系不一样。”
几个小丫鬟喁喁切切又说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