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坊门,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如往常般热闹祥和。
胜业坊正南边即是东市,西南角便是平康坊,两处都是长安城中鱼龙混杂的地方。
若是一个人要在市井中藏身,最好的地方便是闹市。
此时离正午开始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安朔已经换了身便服,命几个门子拿着黎萧的画像向东市寻去,自己打马去了平康坊。
白日里的平康坊不比晚上热闹。
红墙黛瓦之间悠悠地飘着几支琵琶曲儿,墙头几枝琼花垂柳静静伫听。
从那些闲池院落门前慢慢走过,楼上檐下,时不时不少活泼的女子嬉戏而过。
一些沉稳的伶女,自在院中低头抱琴练习;还有些女子干脆依在栏杆上望景,偶尔云动日出,玉容不胜日照,便抬起手中画扇遮阳,丝袖滑落,反露出半截莲藕似的小臂。
都是很好很好的。
安朔的目光浏览过那些形形色色的女郎,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枕臂看书的女子侧影。
这已经是黎萧第二次失踪了。
上回阖府找不到她,还是他们大婚后不久。
那时候黎萧日日窝在房里看书,既不同人说话,亦不理睬旁人。安朔纵着她,偶尔带些新书给她看。那女子拿着书时就像小孩子拿到心爱的玩具,整日整日地丢不开手,偶尔提笔批注,弄得满身墨水。安朔也由着她去。
如是哪天高兴了,她便会良心未泯地斟上一杯茶,推到安朔面前。
有一回他脾气上来,抢过那女子的书便出了门,想看看她的反应。谁料那女子眼巴巴地盯着他,跟着也迈出了房门。那天午后,他们信步闲庭,从临渊斋逛到观星台,又从观星台逛到凉风院,逛了大半个少将军府。安朔头一回觉得自家宅院太小。临到要入阁理事的时辰,他才依依不舍地把书还给她。
此后每到中午饭罢,他都会如此带黎萧出门走一走,走到南阁子下便叫人送她回临渊斋,自己入阁理事,晚饭时再回去陪她。
黎萧被抢得习惯了,后来一到正午就会放下书卷,乖乖坐等安朔来带她出门散步。
后来有天,安朔与同袍应酬,直到日暮才回府,回来却听说婢子说,黎萧从午后放了书便一直呆坐到傍晚。临到喝药的时候,婢子们寻遍府中各处也没找到她的影子。
安朔寻到她时,是在府里最偏僻的凉风院内。
当时暮色残照,满院繁花如雪。她倚在树根下补眠,书卷随花瓣散落在手边。安朔原本满腹急火,可一看见她那样子,顿时呆住了。
天地俱静,四下只剩下一树梨花和一个她。
有只蚂蚁顺着她的脸颊爬上琼鼻,女子觉痒,打了个喷嚏,猛然惊醒,猫儿似地摇摇脑袋,晃落满头花瓣。
见安朔站在不远处,她便警惕地看着那人。
一双琉璃黑眸子中也只装着他。
人说男女对视不可超过三十秒,否则会撞出火花,但他们恐怕对视了一个纪元(六十甲子为一纪),直到安朔终于醒过神来。
“你衣裙上沾了雪。”
黎萧反应了好一会儿。
曾有人将白雪比作梨花,而他不过是一时口快,夸她好看而已。
女子听了好话,笑盈盈地回他。
“哪里?妾身本就是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