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神赐
按照程欢的说法，那么宋悦真是出于为了连昌考虑的份上，才阻止程欢将万骨春炼制的舒凝草喂给连昌诊治，只是在程欢和玉竹的一再坚持之下，煜褀终归还是默认了将舒凝草喂给连昌。
只是没有想到，这炼制好的解药刚刚下肚，连昌便吐了血，几乎还来不及确定是怎么回事，便一命呜呼了。
原本众人给连昌诊治喂药的时候，煜褀是不在身边的。毕竟对于他来说，连昌始终都是一个可有可无，没有最好的女儿。毕竟她的存在，只代表着他曾经被郁家无限压制的那段在他心中代表着屈辱不堪的历史。
从某些程度来说，对于煜褀，连昌便是一个最好不要存在的人。
可这个最好不要存在的人，偏偏身体里还流着一半他的血液，是他的骨肉至亲。
虎毒尚不食子。
煜褀纵然再如何厌恶郁家，终归还是不能将那一条流淌着他的血的生命直接狠心扼杀。尤其是当年，他身为皇帝，更身为连昌的父亲，却没有光明正大的去看上这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的婴孩一眼，反而是趁着夜深人静没人注意的时候乔装打扮，只是避着所有人偷偷去看了一眼。
当然，也仅仅只是一眼，他便立马吓得落荒而逃——
那时候的连昌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十分不好看。躺在摇床之中紧闭着眼睛熟睡，小小的眼睛鼻子还瞧不出到底是像谁，只是那小小的一团看着便叫人觉得想亲亲抱抱，便是煜褀也不例外。
纵然他始终都认为自己对郁书苒厌恶至极，对有关于郁家的一切都恨不能就地诛灭，可是若要他亲手掐死这个毫无反抗能力，什么什么都不知晓的孩子——他着实是做不到的。
煜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颤巍巍的在连昌那张皱皱巴巴的小脸上戳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仿佛是一道电流顺着他的指尖直击他心中最为柔软，也最为阴暗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小小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煜褀屏住呼吸，几乎做好了迎接她嘹亮哭声的准备，甚至在这一瞬间，他都想好了要如何在宫人们进来查看之前翻窗冲出去又不被人发现。
可那小小的人儿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嚎啕大哭，皱巴巴挤作一团的眼睛欠开了两个小缝，似乎有黑亮亮的眼珠子从那中间探了出来打量着他，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竟然一咧嘴直接笑了出来。
煜褀：“……”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心底那个最为柔软，最为常人所不可见的地方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戳了戳，感觉异样的叫他浑身难受。
新生的婴孩是神赐的礼物。
他们柔软且无害，皱皱巴巴的瞧不出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儿，只能在襁褓中咿咿呀呀说着些大人们听不懂的言语。
煜褀在来之前，无数次的想过，他到底要不要将这个孩子掐死。
她身上流着郁家的血……是他最为厌恶的存在，更是他的耻辱。
可当他扭扭捏捏的翻窗进来，躲避着所有人瞧见这个孩子的时候，竟然忽然觉得下不去手了。
这可真是……
煜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然而瞧着连昌那张皱皱巴巴的笑脸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这股火气出师无名，只好作罢。
他离开的很匆忙。
说是落荒而逃也并无不可。
这件事他同任何人都没有说起过，只是一直隐藏在他自己心底最深处，便是纪松宋悦真都不曾知晓。
那个小小的如同团子，柔软的如同一团棉花的连昌……只在煜褀一人的心底，成为一个剪影。
故而他准许程欢和玉竹给连昌喂下那舒凝草，也并非只是出于情势所迫，更不是仅仅只因为郁书容摇身一变，忽然成了晋国的文熹郡主，成为寻常人得罪不起的存在。
纵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缓和晋楚两国的关系，以及安抚郁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当年那叫他落荒而逃的笑意。
纪松离得老远的时候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煜褀的模样，只觉得他整个人此时的气场十分不好，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可这事情却又是耽误不得……
故而他只能硬着头皮匆匆向前去，递上一盏茶，又朝着煜褀微微伏了伏身，方才小心翼翼的掂量着措辞禀报道：“陛下，喝盏茶败败火吧。”
煜褀并不作声，只是自顾自的捏着眉心，仿佛是头疼至极。
他先前和郁书容在地牢大吵了一架的消息纪松自然也是听说了，可是却终究是不敢置喙些什么。
做奴才的，哪有过问主子事情的道理？
故而纪松顿了顿，又接着道：“洛大人已经回来了……”
煜褀终于有了别的动作，捏着眉心的手停了下来，继而转头望向纪松，而眉心间紧皱的痕迹却没有丝毫的舒展。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纪松继续说下去。
“只不过……情况不大好。”纪松慢吞吞的打量着煜褀的表情说道。
“如何？”煜褀终于开了口，似乎是因为沉默了太久，忽然说话，故而嗓子隐隐有些没有适应的沙哑。
“回陛下的话，洛大人身边的洛云来报，洛大人……受了重伤，现下正在府中诊治修养。”纪松小心回禀着，只不过煜褀的开口到底是叫他松了口气，至少证明，他现在还有心情关心洛涵衍的情况，那还不算太糟糕。
纪松虽然始终垂着头，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是时不时的打量着煜褀的模样，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近期的煜褀似乎是有哪里不大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御医去看过了没有？”
“按照惯例，已经派人去看了。”纪松的态度无比恭敬，若非如此，他也当不至于在煜褀身边这么多年，还被他如此信任。
“有什么情况立马派人来回禀给朕。”煜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调整自己方才混乱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