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尘封
李长安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长信殿的那个冬天，茫茫大雪，无比冰冷。
晋国京都疫病肆虐，皇城宫人也未能幸免。而从小便体弱多病，气运极弱的沈呈玉，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一次倒霉的机会。
那时的李长安正在被李盛禁足，根本没有机会能踏出长信殿半步。
民间盛传沈呈玉刚刚登基便天降疫病，视为上天责怪，不祥之兆。还有更甚者说，沈呈玉命格过软，不宜称帝，登基，晋国必亡矣。
而这些言语，民间传开了，宫中自然也就少不得。饶是李长安尚在禁足，耳中也落下不少的闲话。
只不过宫中有李盛坐镇，即便有闲话，却也乱不到哪里去。毕竟有李盛在，而李盛又是公开支持辅佐沈呈玉登基的肱股之臣，宫人们即便有所议论，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再加上李盛有意打压，宫中纷传的流言也仅仅只用了几日，便销声匿迹。
不过无论这些流言传的有多么难听，沈呈玉都不会知道。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病的太重，几乎奄奄一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跪在他的床榻前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可无能为力也不能就此放弃。
沈呈玉是一国之君，新君若是骤然暴毙，说不准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更何况邻国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纵然这些御医已经束手无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尝试，没有一人敢说出“放弃”二字。
这份责任担的实在太大了，所以没有人敢先出这个声儿。可实际上，他们都已经黔驴技穷，无法可试了。
“父亲，我求您，让我去看一眼皇上。”李长安跪在长信殿中，朝着李盛不知道叩了多少个头，可偏偏就是要不到他一个允准。
“不行。”李盛的口中只有这两个字，仿佛多一个字都是奢侈。
“父亲！”李长安声声哀求，一双眼睛通红无比，眼下的乌青宣告着他已经许多日没有合眼了，“圣上圣体不安，还请父亲网开一面，准儿子前去探望！”
“为父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李盛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咬牙切齿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他的目光冰冷的十分疏离，仿佛跪在殿下的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与他无关的什么人。
“李长安，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违拗为父的意思，踏出长信殿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盛将“打断你的腿”五个字咬的极重，说是在警告，却更像是在威胁。
眼看着长信殿的大门砰然关闭、落锁。
李长安的一颗心也被揪了起来，他得不到沈呈玉的消息，如何能够安心？
依着他的性子，他断然不会就这般老实的在长信殿中听话的呆着。沈呈玉危在旦夕，便是李盛真的打断他的腿，他也要去见他一面。
长信殿距离沈呈玉隔离养病的南春店很远，几乎是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
可宫中的守卫，对于李长安的身手来说，着实也没有什么阻拦的能力。
只要他存心去，这里的守卫必然就拦不住他。
梦之所以是梦，一是因为它是虚幻的，同现实有所区别，二是因为它比起现实，更容易为人的意志所改变。
所谓白日做梦，便是如此。
在很多年前，李长安在长信殿的确是与李盛因为此事发生了争执，可不同的是，他去偷偷看了沈呈玉，不幸被李盛所发觉，从而打断了腿，更惨的是，他过了沈呈玉的病气，染了疫病，卧床数月，几欲丧命。
这是现实里李长安所真实发生的事情。
然而梦境里，却并非如此。
人人都说梦境与现实相反，但噩梦之所以是噩梦，是因为它呈现出了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或是神鬼精怪，或是什么不愿回想不愿面对的事情。
李长安也终究只是个凡人而已。
他此生最为恐惧的时刻，大概就是那日在南春店见到浑身的水泡皆破裂腐烂冒着脓水的沈呈玉时。
他从未见过沈呈玉如此模样。
纵然沈呈玉一向为人软弱，在众多皇子之中总是被欺压吃亏的那一个，可皇子毕竟是皇子，穿的自然是平头整脸的，言行举止也必然是讲求礼仪得体的，更何况如今的沈呈玉已经是一国之君，哪里有过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
李长安天资不凡，光环颇盛，总是被称之为天才。可天才总是有傲气的，他们看不上寻常人，也不屑与寻常人为伍。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屑与寻常人为伍的天才，却偏偏被皇子之中最为寻常的沈呈玉收买，终日里跟在他的身侧，为他指点棋艺诗书，一时间更是引起了其余皇子的嫉妒。
毕竟能够得到大国师唯一儿子的青睐，那便已经搞定了大国师大半了。
李长安向来都不是个会将情绪表露出来的人，可唯有那天在南春殿，他趴在沈呈玉的床榻侧，痛哭到几乎力竭。
那时御医们都摇头说没办法，而沈呈玉亦是面色青灰，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饶是李长安再如何坚强镇定，这一瞬间也只觉得心中的城墙土崩瓦解，如同整个人都在瞬间垮塌了一般。
这位天之骄子终于没有了往日里的淡定漠然，反而是趴跪在那明黄色的床榻前，哭的身形颤抖，任凭谁上前劝说都未曾能安抚半分。
是怎样的难过呢？
后来的李长安每每回想起当时，仍旧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棵尖锥狠狠的刺入了那心中最为柔软敏感的地方。
所幸当时的沈呈玉将疫病传染给了当时趴在他床边痛哭的李长安，否则以他的身子还当真未必能扛过去。
可李长安则不同，虽然病了数月，可他的身体底子比沈呈玉不知道好上多少，终归还是将这份凶险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