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长安不见
可纵然如此,这件事仍旧成了李长安心中挥之不去的心魔。
大约是当时沈呈玉的情况太过凄惨吧,所以即便是沈呈玉痊愈之后并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可李长安也总是惦记着他的身子,生怕再出现一次先前的状况。
那种全身几乎都浸泡在血水之中的画面,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了,哪怕是放在他自己的身上,也好过叫他瞧见沈呈玉这般模样。
故而在这一场冗长的梦里,李长安所看到的,依旧是满身血水的沈呈玉。
他就那样虚弱无力的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面色苍白的如同死人一般。李长安紧紧攥着他的手,只觉得仿佛是攥着一块冰,凉的他心肝脾肺肾都在发颤。
“呈玉……”他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似乎是想要将他从昏迷之中唤醒,然而却是徒劳。
想来,银针刺穴都唤不醒的人,又岂是他唤一声名字便能够唤其醒来的?
李长安跪在床榻边上,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张脸,然而却又不敢。他的脸色灰白,毫无生机。李长安很怕他这轻轻一碰,便只能感受到他已经停止呼吸的冰冷。
“呈玉,外面下雪了。”李长安轻声说着,声音无比的温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般,他的手未敢落在沈呈玉的面上,反而是落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抚了抚那柔顺乌黑的发丝。
他如墨的长发在披散开来,枕在身下,一同一滩漆黑的墨汁,将这明黄色描龙绣凤的床榻,都染上了一层庄重肃穆。
沈呈玉盼冬天这场雪已经盼了很久了。
去年的冬天,晋国并没有下雪,故而沈呈玉盼的这场雪也没有盼到,眼下终于下雪了,而他却不能睁开眼看上一眼。
“呈玉,外面的雪很大,很好看。”李长安命人将窗子欠开了一条小缝,趴在窗户边朝外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同那朱红色的漆墙交叠相映,十分好看。
南春殿内所有侍奉的人都被遣散,只留下了李长安一人,他的眼眶中还挂着盈盈的泪水,根本不怕旁人作何猜想。
“你不是说想在院落之中种几颗红梅的吗?怎么还没种?”李长安吸了吸鼻子,满是外面的寒气,可又混着雪气的清新。
下雪的天气不会太冷,宫墙幽深,更没有什么风。加上殿内燃着炭盆,即便是李长安将窗子欠了一个缝,也不会觉得太冷。
沈呈玉听不见李长安的话,只无动于衷的在床榻上躺着。
“呔,呈玉啊,你若是醒了,我便带你出宫去看左林苑的红梅,那儿的红梅开的最好,跟红绸子捏的一般,一簇一簇的,比别处的还要更香上几分呢。”李长安不顾他能否听见,自顾自的说着,又从窗前走到他的床榻前。
他浑身的血水不亚于那雪中红梅的鲜艳。
李长安终于明白了所谓痛心疾首的意义,可是却无能为力。
宫中人都道皇帝快要驾崩了。
李长安甚为厌恶这样的传言——他的沈呈玉还活的好好的,怎么就快要驾崩了呢?他眼下只是睡着了罢了,可他迟早都会醒的。
一定会醒的。
这一点,李长安坚信不疑。
大概整个皇宫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坚信不疑了吧。
李长安跪在沈呈玉的床榻之前,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守了多少日,迷迷蒙蒙之中,他总是觉得,李盛会将他拎回去一顿毒打……
然而当他每每再睁眼时,发现这些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李盛并没有来寻他,也并没有人将他拎回去禁足。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守在沈呈玉的床榻前面,无人打扰。
大约是李长安一心都扑在沈呈玉的身上,竟没有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什么不妥,也没觉得有哪里不甚对劲。
他的目光都在沈呈玉的身上,不肯移开分毫,仿佛只要瞧着他,便也不会觉得累,不会觉得疲惫。
窗外的雪融了又下,积了又化。
明明只是弹指间,可偏偏却又仿佛一夜连着一夜,日转月升……
李长安再睁眼的时候,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已经物转星移,一转眼便已经不是在先前的南春殿,院内也不是先前二人所说想要亲手所值的红梅,而换成了簇簇白梨花。
“这是……怎么回事?”李长安望着眼前的梨花簇簇,一时间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场景的忽然转换,饶是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心底那仅有的一闪而过的疑惑,竟在下一瞬便又烟消云散,来不及思考。
“长安。”熟悉的声线略略带了些虚弱的沙哑,仿佛是久病未愈,又着冷风吹过受了寒一般。
李长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回头望去,便只瞧见轮椅上那熟悉的人,正对着他发笑。
沈呈玉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好看,与这满树的梨花相衬,却是显得他的面色越发苍白虚弱。
他的身下是特质的雕花轮椅,红木的颜色落上两片洁白的梨花花瓣,更加好看。可大抵是他身子本就单薄,此时看起来便更加的弱不禁风。
虽然在真实的世界之中,不能行走需要轮椅代步的是李长安。可是不知怎地,在李长安的梦魇之中,需要坐轮椅的人竟然变成了沈呈玉,而他偏偏还察觉不出任何不妥,仿佛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长安……”沈呈玉面朝着他,笑意越发深。他是身上盖着毛毯,似乎竭力想要抬手朝他的方向挥一挥,然而却只能在半空中力竭,又重重落下,仿佛是从天边划过的流星一般,迅速而又无力。
“你过来啊,长安。”仿佛是有些力竭,沈呈玉只好始终保持着那副淡漠的笑容,静默的坐在轮椅上,可那副模样仿佛天生就叫李长安没有办法拒绝。
李长安的目光落在沈呈玉的脸上,偏偏就再也挪不开。
也许从当初第一眼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李长安的目光牢牢盯在沈呈玉的身上,直到下一瞬,那张笑意浅浅的脸忽然破碎成了无数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