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旧事
大约是洛涵衍这句歇斯底里的话惊到了韩济明，原本含在口中鼓鼓吹着的竹哨忽然停了下来。
“想不到，洛大人竟识得我。真乃韩某三生有幸。”
韩济明说着，十分优雅的抬手，将含在口中压在舌底的竹哨取了出来，举手投足甚至连张嘴的角度都十分的完美，仿佛这个动作他已经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
哨声的忽然停止叫那些原本攻向洛涵衍的染病百姓开始找不到方向，他们目光呆滞又茫然的四下张望，仿佛是想要寻找那戛然而止的哨声。
“无辜百姓？”韩济明眨巴着眼睛望着洛涵衍，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这真是他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这世上的道理，不是说沾上了无辜二字，便能够讲得通的。这世上的人，也并非是沾上了无辜二字，便能够幸免于难的。
这世间的人和事，从来都不会因为你的无辜对你手下留情，格外开恩。
“弱小便是原罪，没有反抗的能力就只能任人宰割，这道理难道不是令尊大人教给我的吗？怎么，洛大人没有得到令尊的真传吗？”韩济明略带嘲讽的说着，黑玉般的眸中映出那人熟悉的脸，可话语中却没有丝毫的容情。
在那一波带人出去训练的守卫没有按时回来的时候，韩济明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只是那时候，他从未想过，来的人居然会是洛涵衍。
即便他无数次的期待过这样的场景，可当洛涵衍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仍旧是控制不住的恐惧。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忘怀的恐惧。
更是儿时留下的巨大-阴影和心里创伤。
即便韩济明对这样的场景在脑中想象了无数遍，甚至独自一人演练了无数遍，可当他真真切切面对着这样场景的时候——他的面上的确是能够如同想象中那般表现的波澜不惊，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到底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他害怕，他恐惧。即便他的面上表现不出来，但心中的感觉，总归是骗不了自己的。
他的心在颤抖，不停的颤抖。
韩济明的目光死死的盯在洛涵衍的身上，掌心的竹哨下意识的捏紧，仿佛是恨不能将它揉进血肉之中。
他这一辈子都记着自己跪在洛庭封面前，撕心裂肺，恨不能直接磕死在地上的情形。
那日大雨倾盆，仿佛恨不能将这人间的烟火都浇灭了一般。
韩济明那时只有十岁，被人压着肩膀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那冰凉坚硬的石阶将他白皙的额头撞出一片片殷红，混着雨水从鼻梁两侧滑落下来，只留下两道蜿蜿蜒蜒的浅红。
“大人，求您放过小少爷吧，他才只有十岁啊，大人……”奶娘砰砰的朝着面前的人拼命磕头，仿佛是想要通过这样的行为感动他。
韩济明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撒手人寰，可以说韩济明是他这位奶娘亲手带大的，感情深厚与亲生儿子无异。因而在韩家被抄家的时候，这位奶娘宁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绝不独自逃跑，丢下韩济明一人。
要说当年的韩家抄家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冤枉。可这冤枉，也没有冤的太过。韩家的的确确是有罪的，只是罪不至死罢了。
可依着当年与郁和衷和洛庭封争得不死不休，如火如荼的局势下，韩家作为郁家的忠实拥护者，更是作为郁家的左膀右臂，如何不会被洛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权利斗争的关键时刻，又岂会因为几条人命而改变方向？
洛庭封自然也不会。
因而当他只是淡淡的望了那奶娘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洛庭封举起手，扬了扬手中那明黄色有些刺眼的圣旨，面无表情，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铁面无私秉公办理的清官。
“陛下圣旨，韩府上下，一个不留，违令者，斩。”
洛庭封声如洪钟，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绕是人想要听错都没有机会。
“大人！”奶娘哀嚎着磕头，然而却是徒劳。
洛庭封带人来的极为迅速，毫不耽搁的闯入韩府便立马拘押了人到庭院之中清点。
如果说先前肖家的惨案，还有人有机会出逃，那么此次韩府灭门的事情，洛庭封分明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给，直接坐实了韩氏一脉的死罪，更是直接请了圣旨亲自带人来抄家。
叫韩家措不及防，更来不及准备逃跑。
因而韩家最小的公子，韩济明也未能幸免。
侍卫们只听洛庭封的吩咐，自然不会管韩家的人是否挣扎，在洛庭封一声令下之后，便手起刀落斩下了一批人的脑袋。
猩红的血溅了一地，在地上蜿蜒出一朵朵地狱之花。
几颗脑袋大睁着眼睛滚落在地，原本被压跪在地上的韩家人登时都一片哭天抢地，尖叫连连。
不知是不是巧合，韩氏家主原本是离洛庭封最远的，可偏偏那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却又十分不老实的滚到洛庭封的脚边，正面朝上，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怒火犹存的瞪着洛庭封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这是不甘心啊。
洛庭封冷笑一声，他与郁和衷斗了这么多年，肮脏龌龊生生死死的事情见得多了，便是叫他如今端着一碗饭当场吃了他也吃得下，又如何会怕区区一颗死人头呢？
因而他只是微微垂眸望了一眼，轻声道：“韩老，一路走好。到了阎王爷的跟前，别往了将这笔账算在郁和衷的头上。”
语罢，洛庭封一脚便将那颗沾满了血迹和土渍的脑袋踢出去了老远，又指着下一批受死的韩家人道：“继续，陛下有旨，一个不留，今日谁都别想从我的手底下跑出去。”
又是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
鲜血喷溅，头颅滚落。这样血腥骇人的场景几乎能够将人逼疯，更何况那都是韩济明的血脉至亲。
他不停的痛哭，不停的大叫，可是没有人能够救他，也没有人能够救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