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下雨了
大约是傅停的面部表情太过惊讶，郁书容望着他有些许的怔愣，然而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
“抱歉，请让一下。”她指着傅停脚下踩着的面巾蹙了蹙眉。
她的模样，实在不该让太多的人瞧见。
毕竟作为煜褀的皇妃，她私自离开南巡的队伍已经是大忌，若是叫有心人瞧见她与洛涵衍在一起，恐怕还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尤其在这州府府台之中，说不准还有什么人的眼线。
然而傅停却仿佛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旧怔愣的望着她，脸上有错愕，有惊骇，有不可置信，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样一张脸。
更没有想过，这张脸的主人，却显然是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时光剪影重叠，仿佛已经沉寂多年毫无波澜的长河中忽然坠入了一颗石头，将那平静的河水搅成了一滩浑浊。
可当那浑浊沉淀褪去之后，仍旧是毫无生机的死寂。
“对不起。”傅停缓缓说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仿佛暮秋的冷风，吹进人心中叫人倍感苍凉。他垂下眼眸收起面上的惊讶，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误会。
他稍稍向后退了两步，又伏身将地上已经被他踩脏了的面巾拾了起来，两个鲜明的脚印赫然印在上面。
“真是对不起。”傅停沉声说着，仿佛是在为自己方才的失态道歉。
他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失态了。
甚至可以说，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长久的平淡生活叫他几乎已经忘了那种提心吊胆处心积虑的煎熬，可只是瞧见郁书容这张脸的一瞬间，竟叫他恍恍惚惚的仿佛有了一种回到当年的错觉。
当年啊……
傅停摇了摇头，面上带了些许嘲讽，仿佛是觉得自己的当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死里逃生，苟延残喘的人，有什么当年好提？
傅停用手蹭了蹭那印在面巾上的鞋印，却尴尬的发现只能是越摸越脏，只好住了手。
“我再赔你一个好了。”他这样说着，可目光却自始至终都盯在郁书容的脸上，仿佛不愿错过她丝毫的表情。
大抵是觉得眼前这个老者太过奇怪，饶是郁书容也没能忍住多瞅了几眼，然而每每与他对视却不自觉的感到心底发毛，只觉得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虽然是盯着自己，但仿佛却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感觉太过诡异，诡异的叫郁书容心中不安。
“算了，不用了。我自己洗洗就好了。”郁书容从傅停的手中接过那已经被踩脏的面巾，四下张望一眼，见此时无人，便准备溜之大吉。
没有面巾遮挡，就等于将她的脸暴露于人前，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且不说旁人是否能够认出她来，单凭眼前这个老者看她的眼神，就已经足够让她心虚了。
郁书容毫不耽搁，转身就走，心中却是泛起嘀咕——这个老者虽然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可是言语和动作间，却不乏大家之气，态度不卑不亢，不以自己年长而托大，又不以郁书容身着华服而谄媚……他的一举一动都甚有章法，哪怕是迈的步子也都距离适中，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看起来当是受过良好的教导，绝非寻常的市井乡民。
可正因如此，郁书容才觉得倍感心虚。
——这个老者总不至于是郁家或者是其余什么人的眼线吧？
可是哪有找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做眼线的？难不成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郁书容手中捏着面巾，只觉得越想越是心慌，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不由加快了几分，仿佛是生怕被他记住自己的模样。
“姑娘！”那老者又在后面唤了一声。
郁书容连忙刹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生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从而暴露些什么。她站在原地不吭不响，只等着傅停继续往下说。
“可否问一句……你的名字？”傅停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这样一句话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她的这张脸，明明像极了那个人，可是却偏偏叫人觉得她们并非是同一个人。
然而此时的郁书容却是无暇猜测他这话到底是真的怀疑还是在试探什么，避而不答只会让自己显得可疑，因而她能做的便是随意扯个谎，道：“我姓李。名唤长明。”
“李长明……”傅停轻声喃喃了一句，仿佛这个答案叫他十分的失望，他的目光从郁书容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垂落在那被土掩埋了一半几欲死去的花儿上，“是我冒犯了。”
白色的花瓣上沾染了一层干巴巴的泥土，它就无助的躺在那里，再也不会有人去欣赏，去夸耀。
郁书容快步离开，仿若逃命。
可傅停却是怔愣在了原地半晌未动。
“我以为……”傅停望着郁书容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才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是我想错了。”他这样说着，眸中也不免有些黯然。
的确是他想错了。
虽然他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的躲在云州，做一个无名无姓的教书先生，也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京都的任何事情、任何人……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京都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
可是直到见到郁书容的这一刻，他便知道他错了。
他的心里，终归还是渴望京都的，更渴望看到当年他们数位老友想要的那个天下。
“阿苒……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傅停的唇角微微勾了勾，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了，仿佛这些年的沧桑在这一瞬间都爬到了脸上。
仿佛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砸在了鼻尖。傅停伸手去摸，然而下一瞬便有更多的湿漉漉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身上、发顶……
傅停抬头望了望天，明明阴霾的不像话，连带着叫人心中也觉得十分压抑，可他的面上偏偏笑的更深了。
“下雨了。”他闭了闭眼，仿佛是要抹去那满目的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