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葬花与种子
李盛留给郁书容最好的礼物,就是这无论如何都紧紧相连的师兄弟们。
他们是晋国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室影卫,铁血杀手,杀人如麻,为了上面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放火投毒,毁尸灭迹,没有他们不做的事情。
可李盛总归还是留给了他们心底一点仅存的良知——那便是感情。
晋国的影卫与其他杀手最为不同的一点,便是他们有感情,有良知,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纵然这样他们会痛苦,会煎熬,可他们最起码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个只知道制造杀戮的武器。
纵然他们的任务目标里,有他们不忍心或者认为不该伤害的人,可他们还是会去做。
因为这是命令,是圣旨,是皇命,是一切不可抗。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做,便会牺牲更多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杀一个人而杀一个人,那叫报复。而如果是为了救更多的人而杀一个人,那叫牺牲。
——当然,这一切都要基于上位者是一个好皇帝。
沈呈玉是不是一个好皇帝,郁书容不得而知。可她知道,她的哥哥李长安必然不会是一个任由昏君为非作歹的佞臣。
“其实我很感谢爹爹。”郁书容低声说着,鼻音重的仿佛下一瞬又要哭出来,可她仍旧是忍住了。
“他的确走了,可他留给了我你们这些师兄弟。我其实……真的很开心。”那种无论如何都有人相护,都有人等着你回家的感觉,才是她这么久以来在大楚苦苦支撑下去的动力。
爱屋及乌。
因为李盛对郁书容疼爱有加,所以他们作为李盛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替师父照顾好这捧在心尖上的女儿。
郁书容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才会觉得,这是李盛送给她的,整个世间最好的礼物。
可这些,对于李卓,或者说是李念和程欢以及其他师兄弟来说,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礼物呢?
他们都是流浪的孤儿。因为有了李盛,方才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皇城不是禁锢,而是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
郁书容打发走了李卓,一时间又无处可去,便只好在这已经乱糟糟成一团的州府府台乱转。
可眼下的府台还哪里有平日里气派的样子?只是房子还没榻罢了。
郁书容的目光落在那已经被假山上的滚石压的乱七八糟的花苗上,仿佛是瞧见了当年被压在菩萨庙下孤零零的自己。
眼眶一瞬间又湿润了起来。
她真的很想李盛。
说到底,在她的心里,她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郁和衷,她也根本不姓什么郁。
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半生寿命换李盛活下来。而另外半生,她一定就用来陪伴他,不要叫他遗憾而死,而自己也抱憾终生。
“如果如果,就只有如果。也只能有如果。”郁书容蹲在那已经被乱石压折了的花苗前,有些痛苦的捂住脸。
什么不要难过,好好活下去……这些道理她全都懂,可她做不到。
怎么会不难过呢?怎么会活得好呢?
这样的事情就是心中的伤疤,碰一次疼一次,又如何会有痊愈的一天?
郁书容伸手轻轻抚过那已然有些蔫了的花骨朵,这样好看的花,在这个季节被花匠培植出来,想来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可惜都被这一场天灾终结。
寿数天定,人又何尝不是?
郁书容叹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又随手抓起了地上的一抔土,盖在了那已然有枯萎之态的花朵上。
“姑娘是在葬花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仿佛是对她的动作甚感兴趣。
郁书容一愣,随即循声抬头,只瞧见廊下正站着一个老者。
那老者的胡子和头发都已经花白,面上的褶皱也多得数不清,可偏偏站在那里,身子挺的极为笔直,仿佛就是压上一座山,他也不会佝偻分毫。
宁折不弯。
这是郁书容第一眼瞧见傅停时脑海中就想到的词。
“这花死了可惜了。”郁书容起身讷讷说着,抬手抹了抹那呼之欲出的眼泪,仿佛是不想叫眼前这个陌生人瞧见。
可傅停已经瞧见了。
他从廊下走了过来,走到郁书容的身前与她一同瞧着那只被一抔土隐隐约约盖住了一般的花朵,仿佛也是有些不忍,道:“姑娘是在哭这花吗?”
“花跟人,不都是一样的吗?”郁书容失笑。
都逃不过宿命。
“是啊。都是一样的。”傅停叹了口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伤感的事情一般,那苍老的处变不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仿佛有什么悲伤苦痛的情绪从其中丝丝缕缕的爬了出来,将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可这花已经生出种子了。你看那花蕊里,结的那个小壳就是它的种子。”
郁书容闻言,蹲下身朝着那花蕊中心望去,果然见到一个个黄色的小壳。
“只要有种子在,无论是一抔土,两抔土,纵然是你将它埋了个严严实实。待到合适的时机,它还是会发芽,会新生的。”傅停淡淡的说着,可飘忽不定的语气却叫人有些迷茫,不知他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又或者,是在说他自己。
“会发芽,会新生?”郁书容听得一愣,随即又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望那老者,仿佛是能够从这句话中抓住什么希望。
天边又是一道炸雷。
郁书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哪里刮来了一阵风。
郁书容只觉得面上一凉,便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晃过,她连忙伸手去抓,然而却是来不及了,那东西飘飘然的落在了傅停的身上,又顺势落在了地上——那是她的面巾!居然被风吹掉了!
“对不起,我……”郁书容连忙道歉,然而道歉的话还不待说完,便被傅停那活见鬼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傅停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了那飘落在地的面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