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大官儿
天边的闷雷滚滚而至,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傅停听着窗外的雷声,又回过头环视了一眼邹嘉这乱糟糟的如同收破烂一般的书房。
看样子,地震也未必对州府府台没有影响啊。
“傅先生,茶来了。”管家忙不迭的端着托盘送了上来,看着邹嘉的脸色奉上一杯后,又将剩下的一杯递到了傅停的跟前。
傅停对管家报以笑意致谢,信手捧起茶盏,一举一动之间没有丝毫的局促,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已经是习惯了如此。
饶是邹嘉看了这么许多次,仍旧是觉得他这动作间与众不同的分外好看。可他又想不通,按理说傅停已经年过七十,孤苦伶仃,向来靠接济生活,可他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间,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那种叫人模仿不来的闲适与自得,却又叫人挪不开眼。
“我听阿曜说,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瞧着邹嘉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傅停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甚至也没有觉得这样被盯着是一种不尊敬,反而朝着邹嘉淡淡笑了笑,似乎是察觉不出这目光之中的探索之意。
“是不是没成功?”傅停这样问道。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家长的位置,尤其是像傅停这种读书人,总是更多一些自视甚高的劲儿,对旁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总是挑挑拣拣,毛病甚多。
可是傅停却没有,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就算对上邹嘉那十分没有礼貌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不妥。
“是。”邹嘉讷讷的说着,竟是鬼使神差的挪不开目光。
这样的感觉并非第一次有,明明他才是云州城的父母官,而傅停不过只是一介白衣,可他每每和这位傅老先生相处,无论是从何种方面,都总叫他有一种甘拜下风的感觉。傅停遇事的从容不迫,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难道就只因为他比自己大上了这几十年?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傅停瞧着邹嘉失神的模样不由哑然,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了一片粗糙花白的胡子。
傅停平静的眸中终于漾起了一丝波纹,可那黯淡也只是稍纵即逝,下一瞬便恢复如常。
“啊,没有。”邹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挪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补充道,“是晚辈失礼了。”
说着便要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给傅停行礼赔罪,然而却是叫傅停抬手重新按了下去。这样一个谦逊懂礼的人,哪里还有当时在离秀江上时分毫的凶恶之相?仿佛当时在江上扮水匪劫道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般。
邹嘉有些诧异的望向傅停,那目光仿佛是在问为什么。
然而傅停却没有想要跟他解释什么的打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淡的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笑意,继续道::“坐着吧。其实我来,也是有事想要问你。”
“不知先生想问什么事?”邹嘉的面上更加疑惑。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这位傅停傅老先生的所作所为都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在城中给贫苦孩子办学堂,免费教他们读书识字,还是对他的指点和教诲……所以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但邹嘉对于傅停,始终都是怀着一颗敬重的心的。
“他们既然已经锁了城,不准人出去,你又何必再放人进来?”傅停的语气极为平淡,平淡的仿佛这句话真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询问,而非是责怪。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以他一介白衣的身份如此询问朝廷命官,邹嘉甚至都可以叫人将他拖下去丢出去,但邹嘉却是不会这样做。
不仅不会,他的面上还没有丝毫的不悦,仿佛觉得老人此番询问,不过是关心罢了。关心他,也关心整个云州城。
毕竟云州城内,还有这样多的百姓等着活命。
“那人是我们从离秀江上遇见的。身手不凡。李威他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邹嘉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不由叹了口气,仿佛是觉得遗憾,“我们没能劫到李氏盐商的船,也许他们是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住了,所以我们只劫到了那人的船。”
“你没有告诉他云州城现在在闹疫病吗?”傅停皱了皱眉眉头,只觉得奇怪。
哪有被打劫的人跟着打劫的人回城的?虽然说打劫也并未打劫成功,但这样总归是不符合常理。
难道是邹嘉心生不满将他们骗回来的?
傅停被自己脑中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眉头不由拧的更紧,他抬眼将目光落在邹嘉的身上细细打量。
——直觉告诉他,邹嘉绝不会是这种人。
可既不是被打劫来的,又不是被骗回来的,那人又有什么目的要往一个疫病肆虐的灾区重地钻呢?
“我说了!我发誓我真的告诉他了!”邹嘉瞧见傅停打量自己,几乎就要跳起来为自己解释,“云州的大概情况我都跟他说了,地震还有疫病,我什么都没有隐瞒。只不过……我觉得那人似乎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
无论是身手还是谈吐,洛涵衍都不像是一个寻常的过路人。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哪个没长脑子的过路人会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一个疫病肆虐的灾区呢?
“不是普通人?”傅停的心中咯噔一声,连带着眼皮也跟着跳了跳,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穿着官服?”
“没有……傅老先生,瞧您说的,他若真是穿着官服我还会认不出来?我还敢打劫他?那我不是找死吗?”邹嘉悻悻的说着,想起洛涵衍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却又觉得心里没底,“不过,先生,他不会真的是什么微服前来的大官吧?”
然而这话一说出口,邹嘉几乎就想要朝着自己的脑袋狠捶一下。
上面的命令是封锁云州城,即便是要派人来查探灾情,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也定然是会派下面的人来。
又有哪个手握重权的大官会以身犯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