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进城
郁书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生在郁家是一件幸事。但是当她到了云州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占了这世间许多人毕生都无法企及的幸运。
无论是在大楚，还是在晋国。
她不过是从一个高台跳到了另一个高台，这世间的疾苦，她并未体验过许多。
郁书容的手轻轻掀开马车小窗的帘子，通过那狭小的空间朝外看去，只见狼藉遍地，抛开那些坍塌乱作一团的房屋石砾不说，路边甚至还随意的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大概是死的吧，活人又有几个在这样冷的天里愿意躺在路边的呢？
郁书容这样想着，伸手放下了车帘。
马蹄哒哒前进，云州的百姓纷纷侧目，眼瞧着这个几日来唯一一辆进城的马车面面相觑，就连原本趴在路边抱着尸体哀嚎的人都停了下来，呆愣的望着这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驶入城中越走越远。
——大概是哪个人家的亲戚来寻亲的吧？
“真是可怜。”不知有谁这样说了一句，不知是在说那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的马车还是在说自己。
“是啊，进来就出不去了。”
“真想不到还会有人主动来找死。”有人讥讽道，望着那被人紧密把守的城门只觉得心生悲凉。
“死吧，大家都一起死在这里好了。”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原本七嘴八舌的人又都不作声了，反而一齐开始叹气。
绝望，无尽的绝望。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在角落，面黄肌瘦仿若风中残烛，他目送着那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由眯了眯眼，抬头望向这灰蒙蒙的仿佛笼着一层死寂的天空。
一阵风过，天上灰蒙蒙的云彩被吹的动了动，似乎有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的漏洞散落下来，无形之中将大地都笼了起来。
天是不是要晴了？
“傅老师。”奶声奶气的童音总能叫人心情明媚。
老人低下头望着这个个头不过才到自己腰间的孩童，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身子，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随即又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年那头顶上束的歪歪斜斜十分不规整的发髻。
“怎么了？是不是你娘哪里不舒服？”
少年摇了摇头，抬头望着老人，面上似乎有些不解：“我娘没事，傅老师，你不开心吗？”
那张本该白白净净的小脸不知从哪里蹭上了一道道的黑灰，身上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哪个土坑里爬出来一般，膝盖和手肘的部位似乎是被补了又补，显得有些皱皱巴巴十分别扭。可纵然如此也遮盖不住他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瞳孔中带着叫人无法忽略的闪烁，仿佛在这幼小的身体后，隐藏着无尽的苍穹。
“没有。”那被少年称作老师的老人蹲下身子，目光却不自觉的朝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望去，接着，仿佛又想起什么一般，又补充道，“州府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提及邹嘉，少年眼中的光芒一瞬间更亮了几分，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那抹明亮在下一瞬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漆黑的瞳仁。
少年若有所思的拽了拽老人的衣袖：“傅老师要不要去看看大人，阿曜觉得大人好像有些不太开心呢。”
“不太开心？”老人愣了愣，随即原本祥和的脸色也有些垮了下来，显得有些凝重，“那老师现在去看州府大人，阿曜先回家陪娘亲好不好？”
“好！”林曜重重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自己这位老师信任至极。
说起这位傅老师，可是云州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名唤傅停。不过他的德高望重也大都是在平头百姓的眼中，商贾大户和世家大族压根看不起他这种毫无名望的老先生，一是没听过他的名号，二是嫌弃他穷酸。人家请的都是教出过状元的状元师，像他这种毫无名望的老头子，人家不会请不说，甚至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因而他在云州，也不过是教教那些穷苦人家上不起学的孩子，从而被孩子们和百姓尊称一声傅老师、傅先生。
林曜就是他先前收下的一名学生，家里穷困潦倒，有个不成器的舅舅，还有一个拖着半截身子带垮不垮的娘亲。
傅停是见过林曜的娘亲的，那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单字一个芜。当然这要分跟谁比，如果放在京都，她自然只能算是有些姿色而算不上好看，但放在云州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她还算是好看的，她的丈夫是从军的，五年前战死沙场，便只留下了孤儿寡母二人。按理说凭着林曜母亲的模样，想要在云州城再嫁一个也并非是什么难事，甚至还有些商贾老板想要纳她为妾，可她却一一不允，还放出消息说自己克夫，再加上她体弱多病，一来二去便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林曜的爹是个孤儿，长得也算周正，但是比起他的娘来说，那自然还是差了一大截。不过林曜这孩子的皮相却是没有随他爹，而是随了他的母亲，长得细皮嫩肉的，怎的看都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因而街坊邻居也总是笑他，生了个少爷的模样却是个下人的命，好在林曜自己并不当回事。
傅停直奔州府府台，门前的侍卫似乎也是识得他的，因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过多的阻拦。
管家见是傅停来了也连忙上前去问好：“傅先生来了，大人在书房，我引您过去吧。”
傅停连连点头。
此时的邹嘉正在书房郁闷。
他抬头望了望那粗壮的房梁，甚至觉得自己一脖子吊死才算是解脱。可他若是真的吊死了，这云州的百姓怎么办？
想到这里，邹嘉扬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
然而这一巴掌还没有打到脸上，便只听管家在外面叩了叩门，轻声禀报道：“大人，傅停傅老先生来了。”
邹嘉原本已经在途中的手赫然停住，愣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道：“快请进来！”